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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仲白神色数变,只是轻轻摇头,却并不回答权季青。权季青亲密伏在他肩上,一手还捏着火折子,在引线附近晃荡,眼神却直盯着蕙娘,受伤、痛恨……他的情绪,亦算是恰如其分,毕竟作为一个‘无辜;的被迫害者,对于他无可奈何的加害人,也正该是这般情绪。
事情发生得实在太快,到现在都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掌控局面,权季青看似手握筹码,但实际上,除非他有玉石俱焚的决心,否则他才是那个最大的输家。良国公已将态度表露得非常明白,在二房和权季青之间,他的选择,永远都会是二房。权季青这一辈子,恐怕是和国公位无缘了。
但就因为他有权仲白和火药包在手,他又掌握了暂时的主动,用这挣来的一点时间,他和权仲白说了几句话——
蕙娘的心,直往下沉去,她从权季青望来的眼神里,似乎也读出了一点快意。权季青心知肚明,他的倒台,从眼前看,是出于她一手策划,从长远看,亦是因为她嫁进了权家。以他的作风,恐怕是将上回拉扯她走到一边说的那番话付诸于实践,要运用眼前这微妙的局势,来挑拨她和权仲白之间的关系……
但,这都是以后的事了,蕙娘扫了权夫人一眼,宁静地道,“权季青,藏头露尾、矢口否认,你令我很失望。亏我从前,还将你当个人物。”
她也不去管良国公、权夫人,甚至是权仲白,而是站起身徐徐前行,权季青厉喝道,“你再过来,我就点上了”
“点就点,”蕙娘步步进逼,神态竟十分不屑。“这么多包火药,该有多沉?你从头到尾腰背笔直,没显出一点吃力也就算了,连衣物都半点不见受力,绳子绑得那么浮,你是真绑了火药,还是虚张声势?火药是管制的东西,你上哪里弄来的?你出门时我的人就跟牢在你后头,你可没和什么烟花爆竹铺的人勾搭,在家里也没见什么小厮给你送这玩意。是谁给你的火药?是不是在密云栽了的那批人马?你深更半夜把人头丢在我们立雪院的窗户下头,是想显示你的本事?你始终都太幼稚禁不得激,藏不住事,就是仲白不能继承国公的位置,就是我死在了你的阴谋下,你都没有机会问鼎国公位”
她很快就把权季青逼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这青年背靠暗门,手持火折子,竟被问得有几分愕然,之前的气势,终于渐渐被她压过。他张口正要说话时,蕙娘喝道,“好比现在,我敢和你玉石俱焚、同归于尽,你却不敢告诉我,这一身火药,乃是你的虚张声势你不点火,我就帮你点”
她竟要伸手去夺权季青手中的火折子,逼他晃燃,权季青惊讶之下,反射性就将火折子一扬,这东西本来就是晃动几下便能点燃的,动作一大,登时嗤的一声轻响,便烧了起来。一屋子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那坠落的火星上。蕙娘眼里,却只有权季青怔然的俊颜,她飞起一脚直取权季青手腕,力道之大,立刻使他手指一松,火折子顿时坠了地,被蕙娘一脚踩灭。
说时迟那时快,权仲白亦是身子一矮,就势把权季青翻过来重重摔到地上,他出指如电,捏住了权季青的脖筋,这地方被人捏住,就是壮汉,也是片刻便倒,权季青还想挣扎,但不过一会,双眼一翻,便颓然晕了过去。权仲白冲父亲叫道,“给我剪刀”
良国公也还能把得住,从身边摸了一把匕首扔过来,蕙娘和权仲白两人协力,将绳子割断,火药包全取了下来放到一边。这里良国公开了暗门,让太夫人和权夫人先出去,又和乔十七、权仲白、蕙娘一道,将权季青给拖出了密室。
此事事发仓促,众人谁也顾不得仪态了,蕙娘才出了屋子,便把太夫人、权夫人两个长辈一拥,喝道,“还不快跑出去”
正是没主意时候,听她这么一说,也都顾不上细问究竟,一群人争先恐后地出了屋子,太夫人还道,“不是说火药包是假的吗”
蕙娘也来不及回话,只顾着往前赶,过得片刻,众人都出了书房那院子时,她方道,“都打了同归于尽的主意了,火折子燃起来的时候,他又怎么会那么慌——”
才说到这里,后面的话,却也不必说了,小书房方向,传来了几声闷响,众人都感到足底轻晃,太夫人面色刷地一下,变作惨白,她望了权季青一眼,一时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175 疯狂
在短短一个时辰都不到的时间里;兔起鹘落;又是盘问;又是摊牌,又是挟持人质。可谓是好戏连台、高。/潮不断;众人一时,都有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的感觉。却还是云管事一直守在外头;虽也惊讶;但却还能维持镇静;先请太夫人到别院休息;又令人熬了压惊的汤药;给众人送来。还有乔十七也要被押下去关着。倒是权季青该如何处理,他有点犯难了。
因怕权季青醒来以后胡言乱语,又再刺激到太夫人、权夫人的情绪,或者是将权家的阴私事儿,随口乱说。良国公令权仲白给他配了一副安眠的药——说是安眠,其实也就是迷药的好听说法,他这会还在榻上沉睡呢,要不是身上被翻得乱七八糟,连里衣可能都被解下来,验过了没再藏什么害人的东西,这一幕看起来,倒还有几分温馨:一家子聚在一起吃补药,小儿子贪睡,还赖在榻上不肯起来。权夫人坐在儿子身边,凝望着他的睡脸,过一会,便轻轻地叹一口气。
有她这一番表现,云管事势必不能自作主张,他请示般地看了良国公一眼,良国公便道,“先锁到柴房去吧。”
他显然也是惊魂未定,扫了权季青一眼,犹有余怒,“这个小畜生,再不能放纵了,连他娘都不顾了,世上哪有这样的禽兽!”
若说二房的指控,还有不尽不实、难以求证的地方,权季青刚才的举动,也足够磨灭太夫人对他的不舍了,老人家面色阴沉,也道,“争位失败,就要抱着大家一起死?我们权家没有这样的规矩!”
有些话,良国公不好说,她倒是百无禁忌,当下便冲着权夫人道,“你也不要为他觉得冤枉,就是真冤枉了他,连一点容纳怨愤的城府都没有,连一点东山再起的信心都没有,他也不配当我们权家的子孙,更别说还要妄想国公位了!”
这话倒是在情在理,权夫人就是再想指责二房逼死权季青,亦无法和老太太辩驳,她不情不愿地让开了一点,由得云管事和另一个心腹小厮,将权季青抱了起来,一头一尾地,抬出了门口。
老太太这句话,亦是一锤定音,鲜明地表达了她的态度,良国公也是忙了有一会了,这才刚安定下来,用了一口茶,又沉吟了片刻,便吩咐权仲白,“你们先回去歇着吧,这件事怎么处置,我得和你娘、你祖母商量商量。”
这亦是题中应有之义,反正现在,二房是把自己的筹码都投进了局中,业已‘买定离手’,赢面亦是高达九成九,所差者也无非是赢多赢少。权仲白看了蕙娘一眼,蕙娘冲他点了点头,两夫妻便并肩起身,先回立雪院去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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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好戏连台,谁都提了一口气,也不觉得疲惫,现在安静下来,蕙娘就感到兴奋后那一阵阵的精疲力竭。才进里屋,她便垮下肩膀,软倒在窗边的罗汉床上,半晌才慢慢吐出一口气,低声道,“权季青真是丧心病狂!死到临头,都还想拉人下水!”
权仲白并不接话,只在蕙娘身边坐下,慢慢地摩挲着她僵硬的肩背,助她放松下来。两人一时谁都没有说话。
虽说自己四五年来,悬在心头的第一要事,终于有了个结果,但蕙娘此时回想,却没有一点放松。这件事一环扣着一环,逻辑推理似乎很顺,但权季青背后那组织,是否就丝毫都没有参与呢?要是他们完全并不知情,权季青又是从哪里来的地黄?若是他们知情,又是为了什么帮助权季青,用这么不把稳的办法,冲她下手?权季青是如何同他们沟通,安排人马来滋扰冲粹园,这批掌握了火器,按说武装力量并不弱小的力量,为什么连熊友他们的防线都冲不破?
从三年前她进门起,权季青做的每一件事,都大胆得令人瞠目结舌,却又小心得留不下一点痕迹。能指证他的人,全是蕙娘自己的心腹,甚至连权仲白,都未能亲自见识到他的劣迹。蕙娘越想越觉得身上发冷,对权季青和权仲白说的那最后一番话,有了很不好的猜测,这猜测,令她连喜悦的心情都欠奉。只觉得脊背发寒,忽然间,对权季青的做法,又有了一种新的解读。
他就是再会谋算,也比不过权仲白在医术上的造诣,给他带来那得天独厚的优势,良国公看重这点,显然是比任何因素都多。所谓特别偏疼二房,究竟是疼权仲白,还是他的医术,那就真是不得而知了。而权季青和权伯红不同,又肯定是节制不了他哥哥的,因此国公府的迷局,最终的谜底,也只有权仲白一个。权伯红可能还不清楚,但权季青应很明白,他始终也就是个敲边鼓的,上不得大台盘。
既然如此,他又为什么要争,他又在争什么、算什么?在她进门诞下歪哥以后,他已经输得不能再输,就是把她给害死、勾引得翻了盘,只要权仲白医术还在,他就永远都没有赢的希望。造成这样的局面,他会恨谁?权仲白?
不,权季青并不恨权仲白,他也知道他哥哥对爵位从无野心,他如果恨的是权仲白,便不会是这样的行事。他要恨,应当也是恨良国公,恨自己……本来大好的局面,是在良国公做主,说了自己进门以后,才有了本质上的变化。也许他本想通过诱惑她的方式,来达到一些不能见人的目的,或者是想要让她生下他的子嗣,这样不论是权伯红还是权仲白上位,最终继位的都是他权季青的儿子。又也许,他想要通过占有她的目的,来发泄心中的怨恨,他是真的想过要绑架她,只是她防范得比较周密,在那一次疏漏之后,再也没让他找到机会。
那么他该如何报复呢?权季青如果沉下心来思量,会发觉什么可乘之机呢?
他一直都知道,她和权仲白之间存在的最深矛盾,便是两人志趣的差别。他也知道,那天晚上听见他和他人密斟的,是立雪院的丫鬟,而立雪院上上下下,都是她自己的心腹,没有权仲白什么事儿。
也许就是在发觉此点以后,他开始不动声色地布下了一个报复的局,在这个局里,他的所有劣迹,都是出自蕙娘的指控,供述出他来的乔十七,和蕙娘先在冲粹园里相处了好几个月,来骚扰冲粹园的私兵,软弱得连熊友的防线都突破不了,又狡猾得没留下一具尸体……任何事都是蕙娘在说,任何当事人,若不是蕙娘的人,也和她有过密切的接触……
他一直都很了解他哥哥,也很了解她,甚至还把他的计划,明明白白地告诉过自己,“我哥哥给你的所有东西,他都能收得回去。”
若没有一个契机,权仲白为什么要把他的信任、尊重给收回?这便是他的提示,可笑她还浑然不知,一心只想要查清凶手……
虽说即使一切重来,蕙娘也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但她仍不禁为权季青的安排打了个寒颤,这个寒颤,甚至不是因为他的异想天开、缜密阴毒,而是因为他的疯狂与自私。如果一切真和她推测的一样,那么权季青就是用自己原本可能很平顺的一生,来换取对她的报复——
唉,平顺不平顺,他也许都是要回东北去的,良国公之前那几番布置,透露出来的信息也很明显,他是忌惮起了这个儿子,想要将他除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