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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只道,“许家丧事,实在太不是时候了。他们家这次闭门守孝,头一年断不能随意同别人走动……你们任务重啊,这次会面,必须就得拿个章程出来。本想再试探试探几家态度,我们自己再拿主意,如今看来,倒是不成了。”
这样的大事,要在一次会面里就拿下主意,事前必定要有完备的准备。权家意在直取牛家,也不是去玩的,自己总要有套方略,免得别家技穷,这桩大事还真办不起来。蕙娘和良国公都点头称是,良国公道,“本来还想着蓄蓄力……这一回,咱们几个别的不说,借口总要想好,不然,怕难以取信于其余几户人家。”
云管事皱眉道,“总不能实话实说,真把婷娘提出来吧,那也太扎眼了,再说,人家也不会信。倒不如把水搅浑了,把三皇子捧出来做个借口?”
“这不大好,”良国公的眉头也拧起来了。“老杨的地丁合一今年刚铺到江南几省,他正是最怕麻烦的时候,宁妃龟缩不出,三皇子都几岁了,听说连三字经还背不全。我们这一杆子出去,老杨先要吓得跳起来了。再说,许家和杨家联系更紧密些,他们心里会没有想法?此时尚且都不开口,说不准,夺嫡上两家是早有了默契,此时还没想着要招兵买马呢。”
要搭上三皇子,因权瑞云的关系,那也就是一句话的事。云管事若有所思地一撇嘴,自言自语一般,“也是,若大事不成,这就是一条退路,婷娘眼下还没有动静,犯不着太快给三皇子使绊子……罢,这几户人家,在牛家怕都没有内应,就再给牛家栽赃一记又怕什么?他们家在宜春号里又不是没有股,侄媳妇含糊暗示几句,这天大钱财,难道就不是理由了?”
这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蕙娘却有些迷惑,她缓缓地道,“这话瞒得过别人,倒是瞒不过桂家,他们家在宜春号里也有股呢——”
良国公同云管事相视一笑,云管事道,“桂家你就不必担心了,这件事,他们是一定会为你遮掩过去的。”
却并不多加解释,而是微微一笑,又和蕙娘打起了机锋。
蕙娘心头也是一跳:东北崔家不算,难道西北桂家,也是鸾台会的中坚人物?那串石珠,也是安排在西北现世……
不知如何,她忽然又想到了桂家委托宜春号处理的那批赃银:若桂家真和鸾台会关系密切,犯得着转托宜春号处理那批赃银么?要知道,鸾台会本身私卖火器,应该就是将银钱洗白的大行家才对。
心念电转之间,她已意识到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往常许多时候,鸾台会的差事,交不交给她做,其实最终也都能办成。但唯独往许家祭拜这件事,那必须是她亲自出面才好。许夫人的去世,倒是给她营造了一个入局的契机。
“小叔,明人不说暗话,”转瞬间,蕙娘已有不快之色溢于言表,“我年纪浅,入门时间也不够长,您们还要多瞧瞧我的表现,再将大事托付过来,这侄媳妇心里都是有数的。一年半载以来,我也没有私下探问什么——”
她望了良国公一眼,“免得让长辈们为难……可这回情况特殊,我要还是迷迷噔噔的,连自己手里有几张底牌都不清不楚。这差事能办好不能,我可还真不敢打包票呢。”
云管事神色也是一动——蕙娘这是把话摆明了告诉他,人家要知道什么事,大不了背地去问公爹,而不是当面和他顶嘴。这份直率,也是不见外的表现。
他略带征询地望向良国公,见良国公也是捻须沉吟不语,眉眼间不见半点端倪,不由得就在心头暗骂了一声老狐狸,又将蕙娘这一年间的行事,在心头翻来覆去地回味了一番,方才道,“也好,时势所迫,本待让你再熟悉熟悉庶务的,如今倒是不能不赶鸭子上架了。”
他也是有决断的人,话说出口,便端正了神色,干干脆脆地道,“说来,桂家也是立国时便有军功的老门阀了。他们家世代在西北经营……”
三言两语,便把桂家的家底交待了一番——这是个很正统的边境武将世家,和崔家一样,也是世代镇守边疆,族人陆续前来投靠,便渐渐地在当地生根发芽。因为西北战事频繁,他们家势力发展得要比崔家更快,现在西北军政两界,都有相当的影响力。但也因为他们的影响力,以及那从开国时便伏下的祸患——大秦唯独就他们桂家和崔家,家眷是随在任上,没有留守京城的——两家和京城的关系都比较微妙。崔家还好,东北毕竟距离京城近些,并且女真弱小,崔家手里的兵一直也都不多,但桂家和朝廷的关系,却一直都是两边的心病。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问题已经不是桂家或者朝廷能轻易解决,时至如今,还关系到了西北局势。虽说桂家没有做藩镇的心,但却一直都很有做藩镇的潜质,也正是看准了这一点,在数十年前,鸾台会便把握住了时机,一举挟持了桂家命脉,把他们绑架上了走私军械的这条小船,打通了前往北戎西域的康庄大道。
至于这条康庄大道究竟是做什么用,是否又暗伏了几条闲笔,蕙娘便没有细问了,见好就收,没必要给权世赟留下自己咄咄逼人的印象。今日权世赟吐露的这些秘密,已经足够她咀嚼好一阵子,更推测出鸾台会的一些底细了。起码她要给云管事作出一个印象,那就是她更关心的,还是眼前的问题。“这样说,让桂家听话并不难,只是我们令桂家配合,对他们自然也要有一番交待。会里这又是怎么说呢?”
云管事唇边逸出了一丝冰寒的笑意,他若无其事地道,“在他们来看,我们权家,自然也和他们桂家一样,是被挟制住了……说来,也是该让你知道些□了,毕竟,桂家从前,也未曾接触到多少鸾台会的线索。你倒是可以乘势试他们一试,看看桂家有没有摆脱会里的意思。”
蕙娘不禁低声道,“这……”
开了口,才觉得桂家态度,也确实难以捉摸:武将养匪自重并不罕见,他们一直要做的,也只是限制走私军械的种类和数量,不让北戎坐大而已。有没有中断合作,把鸾台会打死的念头,还真很难说。若他们以为鸾台会只是求财,说不定还会一直欣然合作。但若意识到鸾台会的真正目的,为身家性命着想,那自然是巴不得早日脱身。云管事的意思,还是让她有机会便摸摸桂家的底,看看他们对鸾台会的情况,掌握到什么程度了。
在这样的阴谋组织里做事,心肝没有七窍,如何能应付得了这许多尔虞我诈?蕙娘打从心底感到一股疲惫,却知道此时不是喊累的时候,她很快截断了自己的话头,浅笑道,“我明白该怎么做了。”
云管事对她的聪慧很是满意,嗯了一声,又道,“借口是有了,可我们自己的章程,却还没个头绪。三哥你怎样看的?”
良国公望了云管事一眼,蕙娘隐约觉得他的眼神在自己身上也停留了一会,他慢慢说,“我从刚才就在琢磨这事呢,那几家终于决定接纳我们入伙,可见他们心里也是乱,都没有什么好招。可我们却不一样了,无非是要在许多条路里,选择最稳妥,最不需要我们自己出面的一条而已。这个局,明里是他们出力,暗地里,却还是要我们来布。”
说句实在话,自从蕙娘过门,对良国公,她是只见了威严,不见威风。虽然想来,当年的三边总制,怎么也不是简单人物,但一个小家,闹得如此分崩离析不说,在云管事跟前,他也和个哑巴似的,时常一个会开下来,竟是一语不发,好像只能言听计从。要说她对这个公公什么太高的评价,那也是假的。但良国公这么几句话出口,她不禁有几分改观了:局面纷扰至此,并不是所有人的思路,都这么清晰的。
“这个局怎么布?扳倒牛贵妃,要许家在宫中出力,扳倒牛家本家,需要桂家在西北布置,扳倒牛德宝一家,可以交给孙家去做。”良国公徐徐道,“至于牛家的党羽,文臣么,想必杨家是不在乎为我们顺手扫荡扫荡的,武将呢,则更不必说了。我们权家可以和孙家合力扳倒牛德宝,但别的事,我们做不了,别家也不能推诿,是非他们所不能办的。如此一来,风险均摊,各家没了顾虑,入伙自然也就爽快,这也才能调动各家自己的兵马本事,把这件事办得滴水不漏,让人查不出一个不字来。”
“棋子都已经摆开了,我们的思路,自然也就一目了然,”他自然地说,“还有什么事,能同焦氏所说那样,又犯了皇上的忌讳,又要从西北串联到京城,又可顺便给仲白擦擦屁股呢?”
云管事和蕙娘对视了一眼,两人均已明白良国公的未尽之词,蕙娘心头巨震,许多念头纷至沓来,若非养气功夫到家,几乎神态失守。云管事亦是眉头大皱,颇有几分不舍,“真要这么安排?往西边的军火线,虽然暴露了一些,现在也不是没有麻烦,但一旦割舍,西北风云变幻,若局势不利于我们,要再建立起来,可没那么容易了。”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密云那一炸以后,这条线多走一天,就是多一天的风险。”良国公淡淡地道,“这些年来,罗春也是被我们喂得很肥了,断个几年,消耗消耗他也好——这匹养不熟的狼,太壮实了也是个变数!”
蕙娘之前以为良国公对云管事言听计从,这个想法,如今倒被彻底打消——只看云管事的神色,便知道两人私下对话时,恐怕他还是很能听得进良国公的布置的。这么大的事,被良国公几句话一说,他便很有几分动摇了,一时左顾右盼,看看良国公,再看看蕙娘,又翻身踱到窗边,背着手望着窗外,看来,竟是真的沉吟起了个中的得失。
蕙娘立刻也就把握了这个机会,冲良国公递了一个含义丰富的眼神,良国公冲她微微点了点头,又轻轻地摆了摆手,便也老僧入定,自己闭目沉思去了。
至此,蕙娘也只好随了大流,垂下头盘算起了自己的心事,又过得片刻,权世赟方才转过身来,沉声道,“你也知道,西北这条线,是被老大亲自握在手上的。当时被仲白觑破玄机,险些坏了大事,我们费了多少工夫才把老大安抚下来?当时我们口径,还是要把这条线给修复的,现在又要亲手了断?虽说也是为了永绝后患,但恐怕老大那里轻易是接受不了!”
他显然情绪激动,已不再顾及蕙娘。一番话,竟隐隐点出了当时台面下的连番博弈。蕙娘慌忙竖起耳朵,将每个字都记在心里。
“一家人纷争再多,也都是为了彼此考虑,”良国公道,“密云这件事,已令李晟有了警觉。现在燕云卫上下经过几番整肃,我们的人还有几个留在核心?更别说宫里,李晟生性多疑,献珠策弄巧成拙以后,他身边一切事情,又重是连太监一手遮天……我们如今也是束手束脚,消息已经没有以往那样灵通了……若是从前,他会把心力花在这上头么?他要考虑的事太多了!密云的事,若没有一个让李晟满意的答案,我怕他疑心越来越重,有些事从前会放过,如今也要查。说实话,不过是为了让婷娘受孕,何至于要闹出这么大动静,居然要把牛家扳倒?我们大可把孙家他们推在前头,调动他们和牛家去争!你为什么不做这样的想头?归根结底,你也和我有一样的担心,你难道就不想把牛家推出来做这个替罪羊了?”
这两人多年合作,对彼此自然相当了解,云管事烦躁地又踱了几个方步,方才颓然道,“不错,这么现成的思路,怕连焦氏都不会错过,我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