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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风险,我可以担。”杨七娘首先淡然地道,“欺上不瞒下,欺瞒上峰的事其实谁没有做过,许家在这件事上要承担的风险并不大。但我估计你若倒台,肯定会把我们牵扯出来,是以在这件事上你也可以相信,我确实是真心实意在为你着想。我猜,你在事成后打的主意是捧六皇子上位,免得新皇日后来翻旧帐……等到六皇子即位以后,权家位高权重,届时要发展蒸汽船,还不是你的一句话?这条思路,也不能说有错……但却走得太慢了点,你就没想过,把这几件事合在一块做吗?”
以蕙娘的城府,亦不禁悚然动容,她仿佛头回认识杨七娘一般,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这个清秀的少妇。
——没想到,杨七娘的思路,几乎是和鸾台会……不,是比鸾台会还要疯狂!
然而,这话又诚然不假,这个计划,本来是她和权仲白一起策划的,因权仲白能精确地掌握皇帝的身体情况,他们便能在最混乱的时间内发动人手,以此掩人耳目,之后新皇登基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权家人若非已经远扬海外,便是已经高枕无忧,把六皇子捧上了皇位。现在少了权仲白,她仓促间也拿不出什么更高妙的计划,自己的力量又尚且没有丰满,只能胁迫许家参与进来,然而,因权仲白的失踪而露出的破绽,却是无法弥补。杨七娘指出的办法,也不失为一条明路。虽然如此一来,两人要部署的线又多了一条,但总比干掉鸾台会以后又为皇帝揪出来干掉,彻底为他人做嫁衣裳来得强。
“你有什么办法能掌控皇帝的生死?”蕙娘都没提排在六皇子前头的几个皇子。只要杨七娘能说服杨宁妃,将三皇子从皇位之争中隔离开来,或者说是干脆由她出手把三皇子给干掉,不用任何人发话,杨宁妃都会阻止皇五子登位,至于皇四子,本来就是个孱弱的病秧子,没有一天离得开药罐,要在他的药罐子里动点手脚,并不是什么难事。唯一的问题,只是皇帝居住的长安宫防卫森严,想要毒杀他,却并没有那么简单。
杨七娘幽幽地叹了口气,她忽然间流露出了一点真实的情绪。
“我曾告诉过你,任何人都有底线,但任何人的底线,也都有一个价钱,”她的语气,似乎云淡风轻外又还有一丝淡淡的怅惘。“这一次,你用来买下这底线的价钱,高得我无法拒绝……”
也就是说,在许家合家人的生死跟前,杨七娘可以称得上是毫无底线了。
蕙娘望着她,心中忽然浮现了几许同情——正因为她曾是个毫无底线的人物,今时今日,她才能明白杨七娘被迫放弃底线的痛楚。
物伤其类,想要在这局游戏里继续玩下去,她也好,杨七娘也罢,被迫付出的东西,终究只会越来越多。
“利用封子绣给皇帝下毒……亦不失为不错的选择。”她亦没有逼迫杨七娘把那句话说出来的意思,直接继续往下讨论。“但你有几成把握能说服封子绣?”
“半成都没有。”杨七娘没好气地说,见蕙娘瞠目望着她,便又反问道,“在我提出毒杀皇帝之前,你又有几成把握,能把原来的计划顺下来?”
蕙娘亦不能不承认,“估计也就是不到半成吧……”
两人对视一眼,忽地都苦笑了起来:背水一战、放手一搏,胜算实在是小得可怜,然而,即使是这小得可怜的胜算,也值得她们去奋力地搏一搏了。去搏这一搏,至少还有胜的希望,若束手待毙,等待蕙娘的,将只有缓慢而痛苦的死亡。
却是杨七娘率先收拾了情绪,若无其事地道,“说回桂家,你和他们摊过牌没有?前几天三姐和我遇上了,我们说了几句,她像是还在烦恼福寿的事呢。”
“还没开口。”蕙娘道,“桂家和我们家关系又复杂一点,他们也受鸾台会的钳制。我们之前私下就有过接触,我还没想好该和他们怎么说。”
“我劝你是实话实说。”杨七娘道,“你可以和我一起南下广东,到广东去找桂含沁亲自说。别看他什么都听他太太的,桂家的大事,还得是他来做主。桂含沁此人,千伶百俐,你瞒着他是瞒不住的,与其双方互相猜疑浪费心机,倒不如把话说穿了,齐心合力,度过这个难关。”
至于桂元帅等人,因远在西北,根本没有直接掌握水师,已被两人跳过不提。
蕙娘本也是犹豫着瞒不过桂含沁这一点,她会和杨七娘实话实说,也是因为在短期内要部署这样复杂危险的行动,指挥层实在不宜互相猜疑互相算计,她一人也的确照顾不过来这方方面面的心机。因此听杨七娘这一说,也就下定决心,决然道,“好,你我都略事准备,十日内便先后南下也好。”
她瞥了杨七娘一眼,又若无其事地道,“希望你别觉得把我弄死了,这整件事便算是完了。”
杨七娘并不生气,反而报以微笑,她恬然道,“你觉得我会这么蠢吗?”
、358重逢
承平十六年二月;京城的春天还有几分矜持,袅袅挪挪的春风;也才吹过柳梢头没有多久的时候,广州城已是一片暑热,因几处临海口岸陆续关闭;所有商船都要回到广州交易,今年的广州要比往常更热闹到了不堪的地步。不论是渔用码头、军用码头还是民用码头,都是一副热火朝天的景象,船只排队等着进港,几乎把水路都给堵塞了;喧嚣声几里外都能听见,城里也不比城外好多少;客栈酒楼,只要是能住人的地方都是爆满的,各色外国人将广州城的大街小巷几乎都能填满。还有不少自吕宋回来的兵丁懒洋洋地在其中穿梭,卖弄着自己半生不熟的弗朗机话,还有更为生涩的英语,四处和这些夷人搭讪——现在的广州城里,会说夷人话的人,几乎能占到总人口的一半,有些在巷口卖吃食的小贩,都学会了七八种语言。
在这样的热闹中,官用码头倒显得有几分冷清了,虽说一天也能有两三艘官船进港,但和别处港口的热闹比,又不堪提了。在官用码头附近开店的那些商户,这几日津津乐道的,无非也就是许家世子夫人的座驾,又再重临了广州而已。
“单单是那面许字旗,沿海过来,所有船只都要让路,真是威风得很。”便有人如此吹嘘道,“更别提进港时候了,那些横行霸道的军船看见了,全都鸣枪示意。砰砰的枪声震天响,还是世子夫人着人传话不必如此招摇,方才止住了的,别看现在广州城是林大人做主,可大兵们心里真正服的那还是许家人……”
“你这不是废话吗。”另一人便笑道。“那都是许家的兵,不尊重世子夫人那还了得?许将军现在是还在吕宋,不然,他能亲自领船接上来——”
两人正如此说着,远处忽然又来了一艘船只,在满满当当全塞满了船只等候进港的水路中,它的速度却也是快得出奇。不消片刻便到了近前。一帮闲汉都来了兴致,直说,“也不只是哪户人家的船只,面子居然也这样大。”
正说着,已有眼力好的人喊道,“哎呀!良国公权!这是权家的船啊!原来是权神医到了,难怪这么大的派头!”
众人一听,都亢奋了起来,纷纷要看这个传说中华佗再世的权神医。推推搡搡正在议论时,几辆马车已经从水泥路上轻快地跑了过去,直接开到了码头上。马车里出来几个人挡上了帷幕,仅从这一点来看,便可知道船上主要还是以女眷为主。有闲汉便道,“我就说肯定不是权神医,神医哪一次来广州不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这么大张旗鼓地过来,不消半日,全城的患者都到了,他还怎么做事?”
他眼珠子一转,洋洋得意地说,“要我说,这肯定是权神医家的女财神,宜春号的女东家——吕宋的女主人,焦小姐!”
这三个称号,每一个都满是噱头,但众人却未不服,也不争论,反而都露出心悦诚服之色,均道,“若是有幸能见女财神一面,今年必定发财了。”
又都彼此议论道,“吕宋现在,这个橡胶和粮食生意,一年能赚多少,难道就全归给了女财神不成?”
民间传消息,都是神乎其神的,那闲汉一脸的得意,“可不是?一开始会打吕宋,就是因为宜春号选定了这块地!现在这两处生意都是被他们包去的,挣的钱可不都归给女财神了。就不说这个,只说着四轮的马车,还有广州这路,就是许家世子夫人和女财神一起修的,两人光是造马车,挣的钱就是八辈子都花不完了!都甭提吕宋,也别说票号了!就说这女东家吧,吃饭端的都是黄金碗,吃过一次也不洗——干脆就不要了!”
众人一顿啧啧声中,马车已经装上了想要接的人,安静无声地自水泥路上跑了过去。蕙娘丝毫也不知自己激起了一阵想象力的小风暴,她靠在车壁上望着窗外的景色,心里一会儿惦记着怀里的葭娘,一会儿又惦记着被她留在北京的两个儿子:虽然这么说很对不起小女儿,但她确实是很急于把事情谈完,再尽早把葭娘和文娘送走,以便早日回京去和儿子们呆在一块。现在虽然才二月出头,但自己的南下,说不定会激起几方面共同的怀疑,如不早日回京,恐怕很难解释过去。毕竟,权仲白好说也是失踪状态中,她这个当家主母在这样的时候还出门乱跑,的确是有几分惹人疑窦。
不过,此次南下,蕙娘也给自己找了一些理由。吕宋的农场到现在已经经营了两年了,公司的运作虽然堪称良好,但也的确是积累了一些问题需要处理,蕙娘这一次下来,官面上的理由就是要给这个新公司把把脉,再给整个吕宋岛的经济形势做个规划。这也是在吕宋局势缓和以后的当务之急:现在海禁已开,各地海关收入锐减,四边又有战事,国库也面临很大的压力。吕宋这个完全是属于朝廷的殖民地,便被寄予了厚望,只是如何盈利,却还需要专业人士的意见。蕙娘不过是和封锦送信提了几句,说起了吕宋现在的局势,又提到自己有意南下重新评估蒸汽船项目,封锦便代表皇帝积极回信,为她联系了一艘南下的快船。
至于文娘和葭娘随她南下的事,燕云卫就是知道了也不会多说什么——文娘之死那点把戏,瞒的也就是外人,有心人根本是瞒不过去的。而作为一个诈死还家的失婚妇女,文娘想到广州来简直再自然不过,毕竟,现在的广州,可是全国风气最开放的地方了。四轮马车上镶嵌的,根本就不是雕花玻璃了,大大方方的就是一片透明的玻璃,外头的人往里看,里头的人往外看,都是毫无阻碍。
这一次到广州,蕙娘也还是和以前一样直接歇进了许家,并没有故作生疏的意思。问知桂含沁出海去巡逻了,需要二三天才能回来,蕙娘便和杨七娘商议,想要先把文娘、葭娘送走。杨七娘反而道,“不急的,等他巡逻回来换防的时候,海防比较混乱,一般走私船也都是这时候出海。”
蕙娘也觉有理,便自去联系焦勋。焦勋果然亦有些能耐,究竟是被他突破海防联系到了鲁王旧部,表达了自己想要回归新大陆的心情。
焦勋的才干,以及和鲁王的缘分,都是有目共睹的,鲁王这些手下欣然给了海图和几个老水手做领航员,焦勋随意凑了两三艘船,装的都是忠诚极有保证的自己人。以孔雀、当归两夫妻为首,现在正在做出海前最后的补给。蕙娘同孔雀也是多年未见,不免召她来叙一番旧,两人头挨着头说了好些私话,孔雀眼泪汪汪,直道,“您放心,只要是我们还有一口气在,都委屈不了葭姐儿和十四姑娘……”
又将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