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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受过的苦、吞下的泪并没有被默默消化,她积累了一肚子的怨气,必须找出口发泄。
她向很多人倾诉,说她嫁的男人曾经纯良却轻易被人带坏、如何好吃懒做还打她偷她的钱、如何一走了之不管不问、她即使带着两个孩子讨饭也不能给他去当小混混……
她当然没有带我们讨饭。和大多数勤劳踏实的劳动人民一样,她善于精打细算、省吃俭用,除了经常最后一个交学费而被老师异样的目光烧得浑身不自在外,跟着她,我和小江并没有挨过饿,反而是我出国后才体会到吃不上饭的滋味。
我不清楚那些人是带着何种心情,一遍遍地听她声泪俱下地讲述这些故事,脸上带着同情,似乎津津有味,每次还会义愤填膺地提一些问题和建议,诸如“他真的一分钱都不给吗?”“找电视台曝光他”等等。
按照鲁迅小说的发展,鲁镇的人们渐渐就对祥林嫂的故事失去了兴趣,既而感到厌倦。这怪不了别人,因为她在一开始就说出了故事的大结局,表明剧情已经彻底完结,单纯的重复是无法满足人们的猎奇口味的。
而我妈从不缺乏听众,因为她的故事是不断更新着的。
不知有意无意,她总是在我和小江能听见的地方聊天,所以尽管我不愿意听,但关于我爸的消息还是会一遍遍地钻进我的耳朵里,他在哪儿赚了什么钱又带了个女人回来,或者是干了什么缺德勾当跑到哪儿去躲债了……乱七八糟,无穷无尽。
每次听到这种内容我难免烦躁,拧紧眉头看书不说话,小江更是会捂着耳朵狂躁地跺脚,或者咬着牙用力在作业本上乱涂,直到铅笔头折断为止。
这样的谈话以每月至少一次的频率,持续了很长时间,我妈乐此不疲。但她并不能从中获得解脱,每次跟人絮叨完,她看我们的眼神会有明显变化,像在看另一个人,眼睛里充满怨恨和鄙夷,冷得让我不寒而栗。
我拼命挺直脊背,在流言蜚语彻底压弯我的脖子前终于逃离了H市,耳根获得清净。
而我妈讲故事的传统真正结束应该是在我爸死后。
那件事以后,我妈虽然偶尔会没来由地发呆,但精神明显地不一样了,整个人轻松起来,人前人后都不再谈起他,看得出,是决心放下和他纠缠了一辈子的恩恩怨怨。
她开始参加相亲,我和小江都表示支持,虽然这个转变有些突然。
她行动力超群,很快就见了两个对象,但都不满意。见面的地点都选在商场,目的不是让对方给她花钱,而是为了看他的性格和生活习惯,身体状况以及金钱观。
她说,找老伴比找老公要讲究的多。以她的年纪,找个走两步就要喘五分钟的,那她不如直接去当保姆;碰上个看不惯女人花钱的,就是给自己找罪受,还不如不找。
我妈人过中年身材有些走样,可年轻时姣好的底子还在,比一般老太太标致不少,年纪五十出头,条件虽然不很富裕,好在负担小,没有子女要帮衬,在六十岁左右的老头中间还算有人气,挑三拣四也没问题。
我的脑海中忍不住浮现这样一幅画面:岁末除夕,漫天的爆竹声里,我拎着大包小包回家,门口有一个面容慈祥的老人等我,接过我满手的东西,笑着对我说“回来了”、“回自己家买这些做什么”。他长得不好看,甚至有些驼背,但他的笑容却是世界上最亲切的。他从不喝酒,脾气很好,包容我妈的所有缺点,欣赏她的优点,在别人面前提起她时会亲热地叫她“我们家老太婆”。他会做家务,但做得不太好,我妈总是把帮忙的他赶出厨房。两年以后,我第一次叫他爸爸,他有些意外也有些感动,他珍视我的感情,拉着我的手说了很久的话……
直到我妈的第三次相亲变成一次闹剧,我天马行空的幻想瞬间崩塌。
接到电话,我连满是颜料的手都来不及洗就奔向她在的那个商场。
商场保安室关着门,离了十几米,远远就能听见尖利的叫骂声。我推门进去,我妈和另一个女人正在不顾一切地撕扯对方头发,几个保安挡在两人中间,试图把两人分开。可不管多大年纪的女人打架是完全没有道理可讲的,逮着谁抓谁,一个年轻的保安被挠破了脸,哇哇直叫,场面很是混乱。
没人注意到我。
我叹口气,悄悄关上门退出去,这时特别想来支烟冷静一下,好应付后面的情形,可惜,肯定是没有的。
大约过了十分钟,里面渐渐安静了下来。
我这才走进去,看见我妈和那个女人正坐在房间两侧的凳子上,看样子是打累了正在休息,两个人都挂了彩,形容狼狈。她们身边各站了几个保安看着,防止她们再起冲突。
我看了眼我妈,她只是喘着气,抬头扫了我一眼,便侧过脸对着墙,谁也不看。我仔细看了看她的伤势,在这么多人眼皮底下应该不会受什么伤,都是些抓挠的痕迹。
再回头看对面那个女人,扫了两眼,见她也没占到什么便宜,而且正在认真端详我,上下打量片刻,她发出一声冷哼,苍白的脸上露出轻蔑的笑容,翻了个白眼,接着目光飞快从我身上移开,绝不多看一眼。
这眼神里毫不掩饰的厌恶还是那么熟悉。
十几年过去,她明显老了,嘴角皱纹深垂,黑发里夹杂着银丝,身形比以前更瘦,露出的手臂几乎没什么肉感,干瘪如纸。
她就是钱伯寅的母亲。
这时,坐在中间办公桌后面的经理模样的人问我的来意。我指了指边上,说我是她的女儿,来接人。
话音刚落,边上有几个人就围了上来,说我妈弄坏了他们店里的东西,要我赔偿。
那保安经理把他们劝开,对我说:“他们是商场里卖衣服的商户,你母亲虽然不是先动手,但确实也有责任,现在,你要跟对方家属商量下如何赔偿。”
说着,他指了指一个角落,我顺势看去,才发现那里还坐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孙雪莉正抱着婷婷朝我尴尬地笑笑。
我顿时有些头大,心说到底怎么回事。
于是我问那个经理,他告诉我,当时我妈正和一位男士在店里挑选衣服,碰上另一位女士,起了语言冲突,后来发展为肢体冲突,两人用店里的衣服互相攻击,被带到办公室还打得难分难解。
我妈坐在那里一言不发,旁边也不见什么男士,估计见这阵仗早就吓走了。
钱母冷哼一声,说道:“我活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这么薄情寡义不要脸的,老公刚死就迫不及待找下一个,打你是给你提个醒,人在做,天在看,别一辈子都这么下贱。”
我妈一听就跳起来,被旁边的保安拦住才没扑过去,嘴里直骂她是疯婆子。
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我只想跟赶紧跟孙雪莉商量着把这事了了。
我刚要朝角落走去,钱母就朝身旁喝道:“还不快滚,我的事不用你管。”
孙雪莉牵着婷婷朝这边走了两步,钱母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你们母女俩真都是扫把星。跟你们出来果然没什么好事,竟碰上这些不要脸的货色。”
早在她第一句没说完,孙雪莉就把婷婷的耳朵捂住,等她话音刚落,便抱起快哭出来的女儿朝门口走去。和我擦肩的时候,孙雪莉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什么都没说,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她一走,我更不想纠缠,直接问店员损失多少,全部我赔。
店员说了个不小的数字,我掏出钱包,发现里面没有多少现金。刚想去取,钱母阴阳怪气地说:“想学人打肿脸充胖子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本钱。”
我不理她,想去找取款机,却被我妈拦住:“凭什么我们赔,都是她砸的,要赔也是她赔!”
“啧啧啧……你傍了一辈子男人也没攒下什么钱吧,到死都是穷人。”
我妈刚要回骂,门口传来一阵咚咚的敲门声,两个穿警服的人一前一后站在门口,问道:“你们谁报的警?”
我转头看向那个保安经理,他立即无辜地摇了摇头。
“是我。”钱母道。
“你为什么报警?”其中一个警察问。
于是钱母讲述了自己被我妈“袭击殴打”的经过,并展示了自己的伤痕。我妈在旁边不停反驳,警察听得头大。
我插不上嘴,在旁边干看着,这时另一个警察走到我身边,用手肘碰了碰我:“又见面了。”
一转头就看到魏子昂带着窃笑的脸,我感觉无力吐槽,怎么又是他?他们派出所就这么两个人吗?
他压低声音说:“看不出,你们家事儿还挺多的。”
“不巧,都被你碰上了。”
“这又是怎么了?”
“我妈跟人打架。”
“这么猛?幸好不是我丈母娘,万幸万幸。”
“……”
窃窃私语了没两句,我妈眼尖,发现了魏子昂,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小魏,你来得正好,阿姨跟你说,这个女人是疯的,打我还反咬我一口;你可要相信阿姨……”
钱母一看他们是认识的,不依不挠地说:“警察同志,你们可要公正办案,要是偏袒她我要去找你领导的。”
两个警察相互对视一眼,知道自己碰上了胡搅蛮缠的了,显得很无奈。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一阵有点事情,今天起恢复日更。
☆、第二十章
两个警察相互对视一眼,知道自己碰上了胡搅蛮缠的了,显得很无奈。
突然,我妈拉住我的手,和魏子昂的手握在一起,殷切地说道:“小魏啊阿姨一直挺喜欢你的,盼着你上家里来吃饭呢。今天这事全是她闹的,人身伤害,还有破坏我的名誉,你把她抓起来,就是为名除害,阿姨明天就给你们单位送锦旗。”
我妈这样的年纪的女人对警察有一种天生的敬意和好感,怀着主持正义的期待来看他们,说出的话竟然一个比一个幼稚。
她手上力气很大,我挣了两下没挣开,对她说道:“妈,你先松手,好好说话。”
钱母斜瞟了我的手一眼,冷笑着说:“你们也就会这套了。小伙子,我可得提醒你,长点心眼,她们家的风骚下贱可是有家风的,专门不要脸地勾引别人家的男人,你就随时准备带绿帽吧。”
魏子昂瞪大眼睛望着我,一脸不可置信,仿佛看到自己头上已经长出绿油油的草原。
我懒得理他,话再难听,我也不觉得意外或者丢脸,只想快点结束这一切。
不想这时,我妈却像点着的爆竹,一下跳起来,冲到钱母面前,揪住了她的头发扭打起来,嘴里大声叫着:“你嘴里给我放干净点,左一句不要脸右一句不要脸,你才不要脸。一把年纪了也不看看自己德性,你还以为你是要什么有什么老板娘啊!我的事,你管不着,你算什么东西!我告诉你,我女儿好不好还轮不到你的脏嘴乱说,有本事就管管你的儿子,不要再腆着脸来骚扰她。”
魏子昂反应快,冲过去劝架,另一个警察和几个保安也很快加入,我僵立在当场,不知如何反应。一是因为我妈完全化身泼妇,凶神恶煞般,作为女人最丑恶的一面展露无遗,我毕生追求美感,这情形我尽量避免,无法接受;另一个原因是她的最后一句话,我从来没想过,她是知道我和钱伯寅的,却从来没有在我面前表现出来。
钱母双手乱抓:“呸!做你的春秋大梦,我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