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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霖江站在舞池子的中央,后头跟着一众手下。因为刚从外面进来,他的头发淋过雨还在湿漉漉地往下滴水。丝毫不理会脸上未干的雨水,邱霖江抬颔:“你是这里管事的?”
琴姐儿原本已经睡下,此刻匆匆忙忙地从里间赶过来,旗袍扣子都没来得及扣好。一边拢着披散开的头发,她一边堆着笑,热络地应道:“哟,这位少爷真真是一表人才、仪貌堂堂呀!可惜现下太晚,咱这大都会已经打烊了。少爷您看,明日我琴姐儿给您留个上好佳座,如何?”
邱霖江眯了眯眼:“你叫琴姐儿?”
琴姐儿不住地点头,那眼睛笑得近乎只剩下一条缝。然而没有化妆,少了那层白墙似的粉,暗黄|色皮肤上的褶皱和斑点竟有些触目惊心的意味。
邱霖江自然也看到了。眼见琴姐儿距离自己只差两步,他颜色一凛,低喝道:“站住!”扫了一眼不远处渐渐聚集过来的莺莺燕燕,邱霖江继续道:“白茉莉和杜鹃,是哪两个?”
大抵是他身上不怒自威的气息太重,抑或是他的语气细细听来竟仿佛带着一股狠厉,琴姐儿到底意识到情形有些不大对劲。她不自觉地往后稍稍退了一小步,小心翼翼地舔着笑脸问道:“这位少爷,您找她们不晓得是……”
他却没有理睬琴姐儿。下巴扬了扬,邱霖江眉峰微挑:“你们可以继续跑,但倒要看看,是我的枪快,还是你们跑得快。”
不知何时,邱霖江手上竟多出一把枪来,手臂举起正正对着最后面两道已经转身欲跑开的背影。明明他并没有加重语气,也不曾发怒,那话语里头却透出让人几乎要渗入骨子里的冷骇来。
白茉莉和杜鹃在下一秒已“噗通”一声双腿跪地,往日里不可方物的两张花容全都失了色,颤抖着身子不停地磕头:“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啊少爷,求求你饶了我们吧!”
这一次,被当作空气的变成了白茉莉与杜鹃。邱霖江向右后方微侧身,低低问道:“同如蕴住一间屋的便是她们?”
饶是再不清楚头绪,琴姐儿此刻也顿时明白过来。双手合掌作着揖,她一边浑身发颤,一边又拼命地挤出笑容,那张脸真真是比哭还难看:“这位少爷,你就高抬贵手放过她们吧!那杜鹃可是、可是我大都会的顶台柱呀!您放心,她们都是明白事理的人,定晓得说那屋子从头到尾就只住着她俩!”
意料之中的是,邱霖江根本就没有看琴姐儿一眼。听到身后传来肯定的回答,他点了点头,沉声道:“很好。记住,处理得干净点。”
罔顾琴姐儿以及白茉莉、杜鹃呼天抢地般的求饶声,邱霖江将枪重新别回腰后,利落地一拢风衣的领口,然后转身大迈步而去。
他猛地推开大都会的彩绘玻璃门,冰凉的雨点一下子砸了下来,砸得脸上甚至有些生疼。邱霖江就这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目光透过前面的房子似乎望到了很远的虚无之处。
良久,他忽然勾唇,轻轻笑了。
赵如蕴在车子里头等了许久,一天的疲惫令她困顿不已,然而高度的紧张又让她怎么都要睁大着双眼。初秋的雨沙沙细密地下着,不言撑着一把黑伞站在凯迪拉克外面,赵如蕴就算想逃,也明白自己到底是有心无力。
约莫是凌晨三四点多的时候,邱霖江终于大步而来。
不言利索地替他打开后座的车门,邱霖江一低头便进了车里,夹带来外头的寒风和秋雨的味道,赵如蕴竟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他长腿一迈就这样坐在了她左侧,下意识的,她悄然无声地往右边挪了几寸。
邱霖江其实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然而他只是不动声色地对也坐上车的不言意赅言简道:“开车,去赵贺平落脚的宅子。”说完话,他倚靠到了座背上,似乎稍稍放松了一些,甚至连脸上的线条都缓了许多。
大街上人烟寥寥,行驶的洋轿车就更几为无,这样大的上海的凌晨,似乎只有他们这一辆车疾驰而过。立在路边的街灯透着微弱的光亮,然而看在赵如蕴的眼里,那延展至不见的街灯却像是一道道灰暗的宣告,宣告着前方她即将要迎来的弥漫遮天大雾而未卜的将来。
就这么静默了好一会儿,邱霖江甚至闭目养起了神。赵如蕴望着车窗外倒退闪过的一盏盏路灯,忽然听得耳边传来一道低沉却带有磁性的声音:“从这里到你父亲现在暂住的宅子约莫还有半个多钟头,你就要一直这般正襟危坐么?”
她吓了一跳,因为他突如其来的问话仿佛戳破静谧空气的一根针。有些仓皇地扭头望了邱霖江一眼,再飞快地低首看回自己,赵如蕴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的脊背一直挺得很直,一只手在襟前紧紧地攥着披肩,另一只手则死死地抠着车座的软垫。被他这么一说,赵如蕴不自觉地松开了两只手,注视着前方不发一言。
见她这副架势,邱霖江竟笑了。他随意地动了动,一只手臂撑在车窗檐上,又开口问道:“赵如蕴,一直以来你都似乎有些怕我,为什么?”
被邱霖江逼着要说话,赵如蕴僵硬地挤出一丝笑,略微干涩道:“我只是同你不大相熟……何谈害怕。”
“是么?”他倒也不甚在意,但他挑起的眉让如蕴知道其实他并不相信。然而邱霖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道:“好生休息一会儿吧。”
仰脖重新倚靠上座背,他又闭起了眼,但坐在他身侧的赵如蕴却怎的也无法定下神来,枉论休息。她不晓得沈清赐是否已经替自己买了车票;明日一早,沈清赐若是过来大都会寻不到自己,又该会怎样担心……只是这些,她都已无从知晓了。
哪怕是父亲母亲来拦她,赵如蕴都有勇气想着法子逃开,左右都还待在上海。偏偏碰上邱霖江,她只有收了心的份儿。算起来,认识他似乎已经有九年了。当初她一个十岁的小女娃第一次遇上十六岁的他,明明他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只是微拧眉瞧着她,她竟都已经不由自主地因震慑而噤声僵背。
这么多年过去了,原来她一点都没有长进。
偏过头,入目是邱霖江闭着双眼的侧脸。从侧面的角度看过去,他往后梳的发很厚,鼻也很挺。少了平时鹰隼般灼人而锐利的目光,此刻的他看起来竟显得那样平和,连带着似乎也年轻了几分。
想起之前邱霖江含糊不明的那番话,赵如蕴不禁垂下了眼睑。
她晓得前阵子父亲似乎已经开始张罗着给自己找个婆家,只是身旁这个冷峻的人,永远不会是心底那道温润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 民国新文,欢迎拍砖!
☆、【二 月底修箫谱】
【二·月底修箫谱】
到底是抵不住一天下来的困顿,惶惑恍惚中,赵如蕴渐渐地合上了眼。再睁开时,天早已擦亮,东方泛起鱼肚白,红彤又带着金桔色的初阳正在空中缓缓爬升。
慢慢坐直身子,赵如蕴欲伸手揉揉眼睛,忽然发现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件深色的风衣。她转头看了眼只着白色衬衫的邱霖江,也许他并不如外表所展现的那般冷酷。
“醒了?”邱霖江正在翻看着报纸,一边摊开另一页,一边没有抬头地问道。
如蕴将风衣取下来递给他:“谢谢你。”他顿住手头的动作,抬头扫了她一眼,而后道:“连日下雨,天气微凉,你还是先披着吧。”
静默了少顷,她轻轻出声,语气中带着一丝小心翼翼和紧张:“我们还要多久才能到?”
邱霖江收起报纸,并没有立刻回答她,却是下巴朝着斜右方一扬。赵如蕴顺着方向望过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座陌生的宅子。
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晓得,在这座宅子里迎接自己的,定是一番结实的训斥。
果不其然,当老管家从宅子里头打开那朱漆色大门看到赵如蕴后,便激动地朝里间边狂奔边大声喊道:“大小姐回来啦!老爷太太,邱二少可将大小姐带回来了!”
无暇去注意这座宅子的模样,赵如蕴站在天井的中央,心里翻滚的忐忑和紧张已经让她手脚发麻、两眼微花。逃家这样大的事,被罚禁足已是极轻的了,若是父亲要家法教育,她都不会觉得惊讶。脑子里乱成一团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邱霖江的一句话:“无需担心,有我在。”
这下子她倒讶异了。倏然回头怔怔地看向邱霖江,赵如蕴刚想开口说什么,却听那边厢传来急促而纷杂的脚步声。果然,赵贺平和沈心华跟在老管家的后面急冲冲地赶过来。
“不孝女,给我跪下!”人还未到跟前,赵贺平的大声喝令已然先行。
没有丝毫忤逆,赵如蕴紧紧咬着唇,在父母亲的面前缓缓地双膝跪下。沈心华的一张脸沉得很,那通红的双眼好像要将如蕴剜了似的:“赵如蕴,你还晓得要回来么!我和老爷都以为你怕是攀上了高枝儿,看不起咱赵家,再不会回来了!”
从小被沈心华数落到大,如蕴向来都不回口,然而这一次她竟破天荒地低声道:“母亲,我只是放不下心清赐表哥,”她的声音分明带着颤抖,却仍旧强忍着说下去,“我想看看他一个人在外头过得还好不好……”
这一下,沈心华先是大惊失色,随后那训斥就犹如连了珠的炮弹:“老爷,你听听这话!这是一个好人家的姑娘该说的话么!早知今时今日你会这般令我们赵家蒙羞,当初就该放任你在外头被野狗给叼走吃了才是!”
“够了!”刚才不发一言的赵贺平终于大声喝了起来。他穿着一件深褐色的长袍马褂,手里的拐杖往地上狠狠一敲,厉道:“如蕴,你可知错!”
但不待赵如蕴回答,赵贺平继续说下去:“且不说你这些日子做了些什么,单是清清白白一个女儿家这么离家出走一个多月,旁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你先淹死!现在,虽然咱们暂时搬来上海,但你给我在家好好反省,无事不得随意出门,听到没有?”
抿着唇,她眼眶里的水汽就快要忍不住了。赵如蕴点点头,些微哽咽地应道:“听到了,父亲。”
沈心华却不乐意了:“俗话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老爷,这丫头犯下这样大的错您怎么能……”
“赵太太,”没等她说完,竟是一道还不太熟悉的声音兀地插了进来,不容置喙地说道,“您或许忘了,赵大小姐除了是您和赵老爷的女儿之外,如今,也是我邱霖江的未婚妻。”
此言一出,天井里居然刹那静顿了好几秒。头一个回过神来的人是赵如蕴自己,她的后背一僵,浑身的血液都因为邱霖江的话而一下子停止流动,冻得她恨不得直打哆嗦。飞快转头,赵如蕴惶然地看了邱霖江一眼,然后情不自禁抓住赵贺平马褂的下摆连声摇头:“父亲,我不嫁!”
她的眼泪终于刷地淌了下来,模糊了眼前赵贺平的样子,唯余那深褐色马褂的轮廓。“父亲,我喜欢的人是清赐表哥……我求求您,让我做什么都好,求您不要将我许给其他人……”
女儿的话实在是太露骨不知羞耻,又大抵是因为邱霖江正站在这里,赵贺平到底是震怒了,扬起拐杖便斥:“混账!我打死你个不孝女!”
然而他的拐杖并没有落下来。
几乎是下一秒,邱霖江已迅速上前一把抓拦住赵贺平的拐杖:“赵老爷。”
简短的三个字,一记犀利的眼神,他无形中带出的压迫力和不悦令赵贺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