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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人尖叫一声,好似漏了气的皮球,踉跄着跪倒在地。他面朝窗外的冷月,形如一具蜡像,慢慢地融化成汁。
惨白的雾气流了一地,怪人的身体接连消失……先眼耳,后口鼻,再是头颅和四肢,不一会儿,连带那只断手,整个儿化为一片凄惨的雾气。
雾气中夹杂着低微的哭泣,哭泣着越过窗棂,飘向河面,经风一吹,徐徐散去。
望着妖雾散尽,燕眉走到墙边,伸手一按,噌地弹出一截东西,雪亮锋利,像是一把匕首。
方非呆呆地望着河上,直到燕眉走近,他才惊醒过来,脱口问道:“这是什么?”
“一口魅剑!”
“那人吐的?”
“那人?”燕眉看他一眼,微微冷笑,“那是人吗?你用脑子想一想,人死了,会变成烟雾吗?”
“那是……”方非浑身发抖,听见自己的牙关咯咯作响。
“那是……”燕眉的眼里闪过一丝忧虑,“那是一只魑魅。”
“魑魅?”
“魑魅也叫魍魉,是山沼的灵雾凝结成的妖怪,可以变成动物,甚至化身人类。它本来就是无形的东西,所以能够成为镜中的影子、水中的幻象,突然冲出杀人,根本防不胜防。”少女一边说,一边取出毛笔,在魅剑上扫了两下,红光闪过,魅剑多了一把剑柄,还有一口金色的剑鞘。
“这口剑是魑魅的魂魄变化,专破道者的元气。魅剑一百年长一寸,剑身越长,魑魅道行越高。这口魅剑四寸多长,可见这只魑魅是个老家伙。要不是我断了它一只手,魑魅又天生小肚鸡肠,舍不得这只断手。哼,真的斗起来,还不知谁输谁赢!”燕眉说到这儿,微微一笑,把魅剑递给方非。
“给我的?”方非下意识接过。
“不给你给谁?”少女眨了眨眼,“小裸虫,没有你引蛇出洞,我又哪儿能降服这只魑魅呢?”
方非一转念头,忽地醒悟过来。女道者一进宅子就有警觉,可她装作一无所知,让方非独自一人上到二楼,做了她引蛇的诱饵,虽说毒蛇上了钩,可是诱饵也差点儿完蛋。
诱饵兄越想越气,可又不敢发作,只好小声嘀咕:“我死了,你就高兴了!”
“你死了我当然高兴!”燕眉笑眯眯看他一眼,“你死了,隐书不就归我了吗?”
她旧话重提,方非一阵心虚,慌忙扯开话题:“刚才魑魅说了些什么?”
燕眉一皱眉,轻声说:“魑魅说,这次魔道来了几个狠角色,小裸虫,这地方不能久留,必须马上离开!”
“伯祖母和黑魁……”
“魑魅也没见过他们,他们应该早就走了。”
“走了?”方非的心里一片冰凉,“他们走了?我怎么办?我该去哪儿,以后的日子又怎么办?”他像是掉进了一个无底的深渊,身子不住下沉,周围无依无靠,眼里酸酸热热,可不知为什么,就是哭不出来。
正在发呆,衣袖一紧,给燕眉扯了一下,他掉头望去,少女微微抿起小嘴,食指向上竖起。
方非一抬头,不知什么时候,屋梁间亮起了许多黄光。一眨眼,如同瘟疫蔓延,黄光斑斑点点,越聚越多,渐渐布满了四壁,又向地板蔓延。屋子里昏黄一片,充满了腥臭的气息。
呱,一道黑影蹿到近前,形如一条大蛇,两点黄光,正是它头上的双眼。
火光闪过,火剑轻轻一绕,黑蛇断成了两截,斩断的地方却没有流血,两截断蛇飞似的蹿到了远处,纠缠两下,忽又变成了一条整蛇。
如同听见号令,四下里蹿出来无数条黑影,向着两人飞快爬来。方非吓得灵魂出窍,到了这时才叫出声来:“天啦,这是什么鬼东西?”
“乌有蛇!”燕眉倒退两步,反手拽起方非,纵身跳上火剑,火剑向前飞驰,一路冲出房门。少女右手挥笔,笔尖吐出红光,黑影四面散开,呱呱呱的声音不绝于耳。
两人一阵风似的来到客厅。方非游目望去,心怦怦乱跳,客厅里也黄光密布,除了颜色不同,真像是漫天的星斗。
刚刚冲出大门,头顶狂风大作,一群鬼眼蝠恶狠狠扑了下来。
“去!”燕眉扬起笔锋,画出了一道长长的闪电,妖蝠尖叫乱飞。她杀出一条生路,转眼一看,雷车停在树下,周围的黄光远远避开。少女心头一喜,拉着方非跳了上去,大声说:“小裸虫,快蹬车!”
方非头昏脑胀,应声蹬踩踏板,院子里猝然一亮,电光从天而降,鬼眼蝠纷纷惨叫落地,乌有蛇化作道道黑气,如癫如狂,四处乱窜。
雷车正是这一群妖怪的克星,电光大开大阖,一路冲出院子,呼地一下飞了起来。
车轮刚刚离地,剥,声音不大,听起来古怪惊心。方非忍不住掉头望去,骇然发现,那座老宅正在消失……先屋瓦,再围墙,从上到下,从里到外,乃至于庭中的大槐树,整座老宅渐渐透明,直到化为了一片乌有。
“呀!”方非吓得不轻,嘴里结结巴巴,“房子、房子……”
“叫什么?”燕眉冷笑一声,“房子被乌有蛇吃了!”
“蛇吃房子?”方非几乎神志错乱。
“这些臭气包什么都吃,石头啊,铁块啊,哼,小裸虫,再不跑快一些,连你一块儿吃了……”少女恐吓没完,一阵狂风劈头盖脸地刮来。雷车向下一沉,怪风卷过头顶,声如闷雷滚过,方非一抬头,虚空中闪出一个怪影,蛇头长身,六翅怒张!
“肥遗!”方非无比吃惊,“这东西不是死了吗?”念头刚刚闪过,两眼忽又一阵发黑,飞车向左蹿出,让过了肥遗一扑,接下来翻了个筋斗,笔直向上蹿升。
天风刮面生痛,方非手攥车把,整个儿挂在车上。他的心中无比懊恼,就在刚刚消失的房子里面,有他的行李、他的字帖,还有许多父母的遗物,包括那一张一家三口的合影。可一瞬间,这一切全都没了,被蛇吃掉了……这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要不是形势逼人,方非真想癫狂大笑。
一扇巨翅从左扫来,几乎把他砍成两截。方非吓出一身冷汗,低头望去,先前的肥遗还在下面,蛇头高昂,露出黄乎乎的獠牙。
“还有一只?”方非的心被掐了一把。天啦,两只肥遗?他恨不得大哭一场。两声怪叫刺破耳鼓,蛇妖一上一下,形如两把黑森森的利刃,剪断月色,交错扑来。
雷车还在上升,肥遗越逼越近,狂风刮得放非睁不开眼睛!
“完了!”这念头刚刚冒头,雷车徒然向下一沉。
这一落快得出奇,他还来不及难受,车轮已经哐啷着地。想必落得太快,哧溜一声,单车滑出了老长一段。
方非扭了扭身子,感觉四肢还在,不由长长松了一口气,抬头看去,两只肥遗凶性发作,正在空中卖力地扭打。他愣了一下,忽地明白过来……燕眉故意上升,引得肥遗双双追赶,到了恰当时机,忽又猛然下降。这么一来,两只蛇妖撞在了一起,它们乖戾狠毒,忘了正经猎物,自相残杀起来。
远远传来呱呱的叫声,方非回头一望,吴有蛇着地爬行,比烟还轻,比风还快;填上的贵眼蝠成群结队,翻翻滚滚,像是一大团乌云。
方非慌忙蹬车,才蹬两下,忽听燕眉叫声“停下”。
他一愣回头,少女一手握着毛笔,一手挽起那卷长长的图轴,她正眼不看方非,只冷冷说道:“小裸虫,你要开船吗?”方非低头一看,他慌不择路,前轮驶到了河堤边上。
乌有蛇、鬼眼蝠越逼越近,肥遗忽也放弃了争斗,双双猛扑下来。方非心急如焚,大叫:“燕眉,怎么办……”
“慌什么?”少女的双眼不离卷轴,念诵了两句,一扬笔,“指隐针”跳出锦囊,悬空停在方非的正面前方,火针溜溜乱转,盘上的文字喷吐青光。
“小裸虫!”燕眉的声音十分沉静,“针指哪儿,你就骑向哪儿!记住,不管遇上什么,你都不许停车……”
火针指向右方,形势危急,方非来不及多想,一拧车把,向右冲去。冲出不足五米,指针忽又左转,他又慌忙向左,本来一条直路,偏偏走得弯弯曲曲。
正发愁这样下去,必被妖怪赶上,可是就在这时,两人的四周出现了离奇的变化……两只肥遗停止俯冲,盘空逡巡不下;鬼眼蝠忽聚忽散,好似没头的苍蝇;乌有蛇流水似的从两边淌过,最近的黄光离两人不到一米,偏偏视而不见,一窝蜂地越过了雷车,乱纷纷地聚成一团。
方非吃惊极了,蹬起车来不免松懈,冷不防头顶一痛,燕眉轻喝:“别分神,留心指针。”
“这些怪物好像、好像看不见我们!”
“这是一条'无间小道'!”燕眉略略一顿,“无间小道,不阴不阳,不生不死,只要顺道前进,就可以隐蔽一切形迹。别说这些臭东西,就是它们的主子来了,也休想看见我们……”
这时火针指向东南,方非转车直进,忽见前方长了一棵数人合抱的大榕树,如果再向前去,必然一头撞上。
方非想要刹车,燕眉先已猜到了他的心思,叫声“不许停车”。方非无法可想,只好硬着头皮冲了上去。
榕树越来越近,眼看撞在树上,哗,树干分开,露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空隙,雷车一无阻拦,笔直穿过了树身。
奇迹发生,方非机动不已,又见火针向北,急忙扭转车身,不料前轮一虚,身子忽地腾空,低头看去,幽暗的河水就在脚底流淌。
“哎……”方非失声惊叫,愣头直脑地冲进了河里!
人车落水,无声无息,一朵水花也没溅起。车轮的下方,河水分成了两半,连带河底的淤泥,让出了一条道路。
雷车轻飘飘地落在了河底,车身的两侧河水滚动,害死两道悬空挂落的瀑布。
方非满心恍惚,抬眼望去。天上的肥遗消失了,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圆月下面,鬼眼蝠三三两两,看上去十分混乱……他长长地送了一口气,这才相信已经脱离了险境。
河床狭窄,转眼就到对岸,河堤是用石条堆砌,常满了阴森森的绿藻。方非有了经验,不假思索地冲向石壁,还没靠近,石堤哗地分开,露出一个洞口。
洞里一团漆黑,弥漫着腐土的气味,道路倾斜向上,蹬起车来十分费力。方非不由大叫:“燕眉……”话才出口,少女笑着说:“小裸虫,你先别说,我知道你打什么主意!”
“你知道?”方非半信半疑。
“你要雷车起飞,对不对?”
“对呀,累死我了……”方非呲牙咧嘴。
“那可不好办。小裸虫,这一条无间小道有三条法则,违反了任何一条,小道就会消失!”
“还有法则?”方非又惊又气,自觉落入了一个事先设好的陷阱。
“第一条,一旦入道,不可停止;第二条,脚踏实地,不得飞行;所以说,你还是老老实实地蹬车,别打偷懒的主意。”
换在平时,方非一定罢工不干,但听第一条法则,眼下如不向前,无间小道消失,还不活活困在地底?想到这儿,他忍气吞声,闷闷地问:“不是说三条法则吗?怎么才两条?”
“第三条啊?”少女得寸进尺,居然卖起了关子,“晚些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