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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一开始苏璎并没有注意到这个人,随意寻了一张桌子坐下,自得其乐的点了几壶上等的女儿红。那酒保一开始还以为苏璎是约了人,但是看了一会儿,才发现那几壶酒竟然全是苏璎一个人自己要喝的,一时间不由刮目相看起来。
女儿红入口绵长,回味悠远。一开始自然不觉得有什么,可是这种酒,后劲倒是大的很,很容易不知不觉的喝了一壶还没有感觉,可是越到后来,只怕是八尺高的昂扬壮汉都要醉倒当场了。
不止是那买酒的酒保看得傻眼,原本一个人坐在一旁独酌的书生也起了兴趣。虽然冒昧,但还是拎着自己的酒壶走了过来,颇有兴趣的问道:“姑娘酒量不错啊?”
“你也不赖。”苏璎挑眉,看了看书生原本坐着的位子上,早已经连酒瓶都摆不下了。寻常人喝了这么多酒,就算不醉,总还是要有一点醉意的。可是眼前的人神智清明,走路的姿态也极稳,仿佛喝进去的不是酒,只是寻常的井水罢了。
这样你问我答之间,两个人倒是聊得无比畅快。最后干脆有意无意的斗起酒来,你来我往的,连酒保都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
这个人倒是比自己想象中还能喝,苏璎忽然笑了起来,好久没有喝得这样畅快了。九天罡风刮骨之苦,没有受过的人又怎么会知道。每年的四月时节,寒风乍起,就觉得骨髓里有人一刀一刀的在隔一般。
也是在那个时候,自己才开始酒量渐渐变得好些了吧。用酒可以暂时的止住疼痛,虽然是治标不治本的事,但是……有时喝醉了,竟然也觉得不是那么难过。真的很久,没有和人一起喝的这样痛快了。
棋逢对手,苏璎倒也觉得漫漫长夜,没有自己想得那样难熬了。眼前的这个男子,据说是准备来汤歌赶考的。这一路来连夜奔波,更是十分辛苦,所以今日安顿好了,就想着出来随便吃点什么,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上了苏璎。
“姑娘气质超凡,恐怕不是普通人吧。”那书生似乎也有些喝多了,说话都变得不利索。
“不是普通人,或许是个妖怪呢。”苏璎用手撑着下巴,似笑非笑的说道。
书生哈哈大笑起来,倒是一点都不怕的样子。
“妖怪么,姑娘若是个妖怪,在下可就更好奇了。姑娘这样的气质,想必原身一定也十分的来历不凡才对。”那书生又为自己倒了一杯酒,虽然是醉醺醺的样子,说话倒是很有条理。
“呵,我要是露出了原形啊,一定吓死你。”苏璎失笑,又叫人送上一壶酒来。
“那可不一定,在下自幼可是看过不少志怪小说,虽说不曾见过真正的妖怪,但是也不是那样胆小怕事的人。”
“哦,这倒是难得,普通人一听见妖怪两个字,只怕都已经吓的魂飞魄散了吧。
“咳。”那书生轻咳了一声,摇头晃脑的说道:“鬼怪固然可怖,其实人自己又何尝不可怕呢。人心鬼蜮,我看啊,吃人的恶鬼是少数,为了私利而谋财害命的凡人,倒是多不胜数。”
”凡人贪嗔痴恨,原本就是解脱不得。“苏璎微微笑了起来,“所谓妖魔鬼怪,说穿了,又何尝不是人心自己所化呢。我想等到有朝一日,也许神仙妖魔迟早都会绝迹,这个人间,到底是属于凡人自己的。”
“姑娘有如此胸怀领悟,真是叫人吃惊。”书生怔了怔,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如此言论真是听得痛快,只不过医者不能自医,姑娘是否明白?妖魔或许迟早有一天会消失绝迹,但是人心的黑暗,却不可能永远的被封印。”
苏璎忽然笑了起来,自己来到凡尘之中那么久,看过形形色色的人。倒是难得遇见这样一个有趣的人。不知道是不是有些喝醉了,这个人的脸,似乎在哪里见过似的。
“今天多谢姑娘相邀,我已经很久没有喝酒喝得如此畅快了。”那书生抬头看了看桌子上东倒西歪的酒壶,大声笑道:“这点酒,就当是在下请姑娘的,也算是相逢一场,在下的一点心意好了。”
九十八章
“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了么?”
苏璎一怔,奇怪,不过是个萍水相逢的陌路人罢了,自己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有缘自然还会再见的。”那男子倒是豁达的很,步出那家小酒馆,今夜的月色很好,他在台阶上站了一会儿,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似的:“日月星辰,万古不变。人的寿命何其短促,真是叫人感慨。”
“就算万古恒存,说到底也不过是死物罢了。凡人的寿命虽然短暂,但是悠悠百年,他们心中的‘力’,又何尝在神魔之下呢。”
书生回过头看了苏璎一眼,眼中带着淡淡的笑意,忽然颔首说道:“如果是姑娘的话,或许也未尝不可。”
“你到底是什么人?”看着男子准备离去的身影,苏璎眼中的笑意缓缓的消散了,“殷国的大考是在每年的六月六、七、八号三天,这个时候,正是放榜的时间。你说你不久前才赶来,这个谎,可实在是撒的没有半点诚意。”
男子回过头来,看着女子素白的衣袂在台阶之上飒飒飞扬,他摆了摆手:“呀,我都差点忘了,这里是殷国,不是魏国。”
他微微一笑,那双眼睛更是让苏璎觉得困惑,一定是在哪里见过的,这样神采流动的眼睛。
一直到眼前的那个人消失在了黑暗中,苏璎才回过神来,是的……她见过这双眼睛,在暗夜之中,有着红色光芒的眼睛,苏璎肩头一震,喃喃说道:“那是……将夜?”
那是个很寻常的书生,此时此刻想起来,只能记得他的皮肤很白,白的就像是石膏一样。可是,他的五官轮廓却全都成了模糊的一团,再也难以辨识。
不知道为何,苏璎的脚步忽然踉跄了一下,心底有什么隐隐作痛。
是谁,在自己的身躯里,发出了这样隐隐的痛。
他青色的长衣在暗夜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是鬼魅一般。
苏璎的长发如锦缎一般散落在肩后,天色已暗,她似乎不堪身体的重负,宽大的长袖抵在心口,露出了痛苦的什么。
然而,在那样的痛楚之中,苏璎的眼神却是淡漠的。
眉宇之间的痛楚几乎难以掩饰,然而她却缓缓站直了身子,唇角微微上扬勾勒淡淡的笑容。
强忍着因为那种奇怪的痛苦袭击全身后的颤栗,苏璎也跟着走出了那家小小的酒肆。
暗夜中,她没有追逐那个人离去的身影,而是转身离去。然而,空气像是水纹一样扭曲而晃动着,“那个人,我其实知道他的名字,对不对?将你封印在魏国之中的,林灵素。”
“你的脸,其实和他差不多,尤其是那双眼睛。”苏璎缓缓说道,尽管身侧空无一人,然而还是能感觉到灵力的紊乱,“怎么,遇见从前封印自己的人,竟然没有想过要出手报仇么?”
一身黑衣的男子终于在空气中显露了行藏,浓密的睫毛微微覆住了血色的眼眸,冷哼了一声却没有说话。
就算没有说话,也能无比清晰的感知到对方的怒意。栖居在自己身体之中的邪灵,就算是一言不发也能感知到对方心底在想什么。
空气陡然间沉寂了下来。苏璎转过头看着和自己并肩的男子:“怎么不说话了?”
将夜的脸色顿时又难看了几分。或许是难得看见眼前的男子会露出这样奇特的表情,苏璎也觉得颇为有趣。
“你想要我说什么?”将夜冷冷的哼了一声,那个人用性命封印了自己,只不过死去之后魂归地府,机缘巧合之下,竟然成了鬼仙。这些东西,在自己附着在逸辰身上的时候,就已经差人打听过了。
仇人见面,自然分外眼红,可是……已经过去了将近百年之久,自己也是第一次,再见到那个道人吧。
将夜缓缓笑了起来:“要奇怪的应该是我才对吧,你竟然没有去问他如何封印我的办法,林灵素可是普天之下,唯一能够逃过我天魔附体的人呐。”
他血色的眼瞳在暗夜中闪着光,虽是调侃的语意,但是说不奇怪,却是假的。
苏璎缓缓笑了起来:“那件事情,我自己也有所耳闻。林灵素如果不是以自己的性命作为赌注,又怎么可能轻易的将你封印呢。”
将夜轻轻冷哼了一声,但是没有出声反驳,这似乎是第一次他从苏璎的身躯中化出了身形,和她一起并肩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苏璎再次笑了起来,素白的衣袂在风中飒飒,她回过头看着林灵素消失的地方,眼中露出了淡淡一点怅然,“当初他用自己的性命和帝钟镇压了你,可惜……我自己定力不够,否则的话,也不至于让这么多人牵扯这件事里来。”
将夜冷冷蹙眉,过了半晌,才低声说道:“我当年,没有附在林灵素的身上。一开始,我杀了很多人,不……应该是很多人,都被杀戮牵动了内心的恶念。那个时候七国战乱连绵,诸国试图扩大将图,避无可避的会引起杀戮。而杀伐又牵动了天地灵气的动荡,山洪干旱,地震水枯……那才是真正的血流成河,人间炼狱。”
林灵素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那个时候将夜附着在一个将军身上,征伐四方,以惨无人道的杀戮以及胜利之后的屠城在七国之中都让人闻风丧胆。有时候要杀一个人,其实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只要有必死的决心,无论什么事情,都不是没有可能的。
林灵素所做的,不过也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封印了控制住那个将军的将夜。
可是自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林灵素。那么这一次,他忽然来见苏璎,又是为了什么呢?
回去之后,才发现几个人都已经开始在收拾行李了。
既然人都已经齐了,子言的意思便是千万不能再耽搁下去。他虽然趁机封印了伽罗,使得曼陀罗大阵的运转受到凝滞,但是唯恐迟则生变,还是立刻赶回景国的好。
的确,被封印的可是欲色天的天主,就算伽罗一时不察被人封印在了阵法之中,但是谁也不知道,那个封印到底能维持到什么时候,自然是早些进入普觉寺中施行子言的计划更好。
临行前一夜,苏璎辗转反侧,却迟迟不能入睡。
外头的月色那样好,丝丝缕缕的从天上流泻而出。这座普通的民宅里有一口小小的井,井边摇曳的柳枝在微风中轻轻晃荡。苏璎缓缓睁开了眼睛,看着那些月光像是雨水一样撒了人一头一脸。
这几日她的身体越来越衰弱,时常能够听到将夜在自己耳畔发出的狰狞笑声。甚至午夜梦回,她都一种古怪的错觉,似乎自己的身上带着重重的血腥味。这一路上,尾随着他们而来的怪物,究竟是什么东西?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苏璎坐在井旁微微探下身去。或许是雨水充沛的缘故,井里的水上涨得很高,波澜不起的水面上,时不时飘来的柳絮随风而去。
那些在尘世中浮尘的女子,和柳絮又有什么差别。好则嫁与东风郎,差则委地落芳尘。所谓的命运,不过是将人玩弄在鼓掌之中为乐,天地是一盘无边无际的棋盘,而每一个人……都是在此中挣扎的棋子。
所以有时看见幼儿,苏璎都会觉得心中怜悯。那样纯真的目光,却不知道日后等着自己的究竟是怎样的命运。在这样的世道之下,人人不过只是飘蓬罢了。苏璎茫茫然的伸出手去,平静的水面立刻碎成千片,那沉稳如玉的倒像也随之扭曲起来,竟然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狰狞。
就在这时,缓缓的风声里,隐隐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苏璎警觉的回过头来,却发现站在自己身后的人竟然是子言。他深蓝的长衣隐在黑暗之中,此刻看起来倒像是一种诡异的深紫。
“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苏璎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