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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璎在一旁含笑听了,时不时接上两句,然而多数时候,都只是静默的听着。她的眼神望着辽远的夜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真是奇怪,你便真的从未想过要试一试人世间的爱情是什么滋味么?”一边大口咀嚼着鱼干,一边抽出空来审问苏璎,见到白衣女子陡然尴尬起来的神情,白猫眼中似乎露出了十分得意的笑容。
“红尘千丈,你一直都是做个过路人,如此匆匆,不觉得可惜么?”颐言不顾对方已经变色的面孔,自顾自的问了下去。然而苏璎又何尝是好对付的女子,她伸手用茶盖拨开盏中的茶沫,轻轻啜了一口,“真是多嘴,说得好似你在这红尘中历练了多少似的。”
一人一猫正说着闲话,忽然听见前铺传来嬉笑的人声,似是一群女子推门走了进来。
既然是开门迎客,除了招待那些真正有缘的客人,苏璎在这里待了三个月之久,慢慢倒也有一些寻常的客人上门。
眼前那个穿着簇新牡丹暗金马面裙的妇人正和一群女子们说些什么,看来应该是家长中的长辈携了年轻女子出来远游,路过此处所以特意进来瞧一瞧。
苏璎从柜台后转了出来,对着那妇人微微一笑,“宋夫人春游归来么?”
“是啊,哟……苏姑娘几日不见,倒是显得憔悴许多了。”宋映真是楚国士大夫李琛的夫人,一家显贵,倒是颇有些权势。一日路过苏璎的店铺,推开门来一瞧,谁知看上了苏璎不曾收好的一匹蜀锦,一见之下喜欢的不得了,硬是花了百金买了回去。
苏璎想着,既然是开铺,总不能老是守株待兔才是。更何况这些寻常人中间,说不定越是有丰盛浓烈的故事与情意可寻。这样想着,她便真的开起了一个小小的杂货铺,各式各样的古玩奇珍,绫罗绸缎,可谓真是应有尽有。数百年的收藏,当真随便一样都是稀世奇珍了。如此一来,王都的达官贵人们倒是趋之若鹜,苏璎倒也乐得做个掌柜,每日迎来送往,打发漫漫时光也好。
“宋夫人,这里新到一匹竹青弹墨藤纹花软缎,夫人觉得如何?”一袭白衣的女子将手中的锦缎抖落,竹青色上藤纹错综复杂,素净而不失简约。
“这……”穿着华贵的中年妇人伸出手碰了碰花软缎,皱眉道:“苏姑娘的料子自然是最好的,花纹也比别处雅致些,可是未免也太素雅了。”
“我记得宋夫人不久前曾说过,因为不久后便是清明,贵府不是要一起去祭拜老夫人么?这匹料子素净淡雅,清明时节祭奠先祖,却也端庄不失礼数,宋夫人以为呢?”苏璎淡淡一笑,将手中的绸缎放在一旁,轻笑道。
宋映真果然笑逐颜开,连连称赞道:“苏姑娘果真是七窍玲珑心,我当日不过是随口一提罢了,难为姑娘还记在心里。”
苏璎一笑,只是静静的将手中的绸缎包好,又转会柜台找零给了宋映真。倒是宋映真的确喜欢苏璎,见着对方安静秀气的模样,越看越是欢喜,不禁问道:“苏姑娘过几日可有时间,府上要置办几桌酒席为幼子满岁庆祝,姑娘不妨赏光可好?”
苏璎称着银子的手陡然一僵,然而顿了顿,她淡淡笑道:“多谢宋夫人好意,苏璎卑贱之身,只怕去了也不合适。”
宋映真性子耿直,一听连忙摇了摇头,“姑娘这便是看不起我了,姑娘这样好的人品样貌,真是神仙似的。更何况……”
“我远房有个侄子来了铂则,我瞧着他年纪也老大不小了,寻思着要找个好姑娘家才是。”
这话一出口,苏璎还在出神,颐言已经笑的在地上打滚。苏璎的面容顿时尴尬起来,沉默了半晌,竟然找不到什么话来接才对。
“就这样定了,到时候我自会派人来请姑娘。”宋夫人拿了布匹,头也不回的就往外走了,生怕苏璎一回过神来便要开口拒绝。
看着宋夫人渐渐远去的身形,颐言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这可是件稀罕事,倒有人为你说起亲来了。”
“多嘴!”苏璎有些恼羞成怒,一袖子拂在颐言身上,“倒是寻了时日去见一见季绵才是正理,多年不见,也不知道她如今过得好不好。”
“得偿所愿。”好不容易收敛了笑意,颐言这才轻轻吐出了这四个字。
“那便好。”苏璎的手一顿,看着窗外辽远的天空深思着。
一下马车的季绵顿时匆匆离去,临走时倒不忘对着马车内探出身子的男人稍稍一笑,“今日多谢公子了,若非公子出手相助,只怕妾身恐怕要耽误大事。”
“姑娘不必客气。”面如冠玉的男子轻轻笑了笑,略略低眉,那一句敢问姑娘芳名还未曾出口,对方却早已经步履匆匆的离去。只剩下一点裙袂在视线尽头倏然而过。
“小姐,你可算回来了,急死我了。”
“急什么。”季绵微微一笑,话未落音,一群服侍她换上戏服修饰妆容的人一窝蜂的涌了上来,迅速便簇拥着女子往房内走去。
然而不过是几日的工夫,便隐隐风传浮王不知道什么缘故对季绵一见倾心,恐怕有那她为王妃的流言在铂则城中暗暗传递着。
整座福祥楼张灯结彩,然而在后院的一侧,布置华丽的房中却只有季绵自己一人,她平素都是一人独处,连上妆换衣都很少假手于人,班子里也知道她喜欢清静,一般都不会去她周围吵闹扰了她的清静。更何况据说浮王包了场子,今日来的都是楚国王都内有头有脸的人物,班主福叔恐慌的不得了,把所有的下人都抽到前厅去照料琐事。生怕一个疏忽便怠慢了贵客。正对镜梳妆的女子陡然一惊,看着猛然被清风吹开的窗拢,心底陡然一惊。
十八章
“呀……是你,苏姐姐,你终于来了。”女子隐隐约约的听到了一缕低低的叹息声,季绵肩膀一震,手中的粉扑竟然掉落到桌子上,惊喜的唤着来人的名字。
从七年前踏出红尘阁的那一日,这个神秘的女子就再也不曾现过身。不过,她在心底早就明白,这样的女子,怎么会是一个普通的凡人呢?
七年的时间,她如今终于功成名就,再多不甘苦楚,不过为换今日一场酩酊大醉。
朱雀街沸反盈天,人声喧哗,来往的游人络绎不绝。据说这次戏班要唱的是一出牡丹阁,讲的便是唐明皇和杨玉环的故事,帝王爱恨,美人如花,更何况是这样凄美的一个故事,更是引得人人都前来观望。据说穗风楼的雅间早已被楚国的达官贵人们包了下来,只为一睹唱杨贵妃的沈姬怜的伶人,究竟是何等样的倾国倾城。然而就在一街之隔的地方,衣衫褴褛的瘦弱身躯蜷缩在一角,浑身都忍不住瑟瑟发抖。
那时候,季绵不过才十五岁。
那一年连国内乱,虽然左潜山的村庄因为地势偏僻,平日就因为贫瘠而吃了不少苦头,可也因为如此,反而在战乱中并没有受到多大波及。然而毕竟局势动荡,贫民百姓又有几个有好日子过。
季绵十岁的时候母亲就因为操劳过度去世了,临死前母亲一次次的抚摸着季绵的头顶,哽咽着说道:“我的儿啊……你是造了什么孽,好端端的女孩子家,好端端的女孩子家……”
母亲的担忧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她的手已经从季绵的肩头滑落了。季绵就这么握着母亲的手,整整在床前跪了一夜。中年妇人的双手因为劳作的缘故,上面全是粗厚的茧子和暴起的青筋。
然而季绵只是那么握着,她跪坐在那里哭了整整一夜。迎着漏雨的屋顶,明亮的月光从破旧的瓦片中洒落下来,照在她左脸那块巨大的青疤上,像是一个冷冷的嘲弄。
从那以后,季绵就再也没有哭过。不……有过一次的,还有一次。
那是在三年之后,季绵蹲在路边采着野菜。有一辆车队拖拖拉拉的从远方路过,几匹骏马和骡子驮着货物,然而那些人却并不像是商人,奇怪的很。那是要赶去青勉表演的戏班子,只怕在此地是没什么钱财可赚,干脆去王都碰碰运气。
苏璎低低的在路旁唱着村子里不成调的小曲,有几句多半还是从前和母亲一起去赶集,在集会上听过一两句,自己便记了下来。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都付与断井残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那样凄婉的唱词,说的是年轻美貌的深闺女子见到花园中繁华开遍,然而却无人欣赏的悲悯之情。然而对季绵来说,同为女子,一样的寂寥和孤独,她却只是一束无人问津的杂草罢了。
驾车的班主心中一动,看着那女子窈窕的身形,竟然叫停了马车,走到季绵身后问道:“小姑娘,你要学过唱戏?我们如今要去王都青勉,你可要也和我们去试试?”
季绵吓了一跳,回过头看着那慈眉善目的男子不说话。
戏班主更是吃惊,倒抽了一口冷气,好端端的一姑娘,脸上竟然有一块可怖的伤口,犹如被滚油泼过一般,血肉模糊。对方主露出了可惜的神色,叹息道:“倒是一把难得的好嗓子,身段也好……可惜,可惜了。”那个戏班主转身便要走,然而季绵再也按捺不住,一个劲的在后面喊,“为……为什么我不行?”
那群马队的人一见她回头立时哄笑起来,戏班主没有说话,反倒是一个扮小生的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说小姑娘,你就是再有天赋,脸上那么大一块青疤,得要花费多少粉才盖得住啊?”
说话竟然这样刻薄,季绵肩膀无声的颤抖起来,一双眼睛里满是血丝,然而她倔强的仰起头,拼命的不肯让眼泪落下来。
“真是丑人多作怪。”那男子别过脸去,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戏班主陡然出声打断了,“何必尽说些闲话,赶紧走吧。”
眼看着那车队渐渐走远了,季绵才彻底忍不住蹲在地上失声痛哭。在这个世界上,自己究竟还有什么法子能活下去呢?
失魂落魄的走回去,才发现村头的王婶笑逐颜开的走了回去,季绵心中顿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王婶在村子里也是半个媒人,谁家要娶亲都是来找她两头攒和。
可是……这个村子里,谁会来找自己提亲?
急切的推开门,看见房里果然放了一只母鸡,一篮子鸡蛋,都是用红绸子绑住的。在破旧不堪的茅屋里,那红色不但没有喜气,反而有种反常的突兀。
“爹,这是什么意思?”季绵惶恐的问道。
“村头钟家请了王婶来说亲,这是聘礼。”季绵的爹头也不抬的说道,说罢,又斜斜看了她一眼,“你不去做饭跑到哪野去了,你要饿死老子?”
“钟家?钟家的儿子都三十岁了,他是个傻子啊!”季绵一张脸顿时变得苍白,不敢置信的朝父亲喊道。
“你这个样子,能嫁出去就已经谢天谢地了,哪里还有什么挑三拣四的余地?”父亲头也不抬,一边抽着旱烟,一边坐在桌子前就着油灯仔细数着桌上的五百枚铜钱。
绯眠怯懦的看了一眼父亲,终于又慢慢的退了回去。她没有反抗的勇气,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反抗。在母亲三年前死了之后,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人会对自己好了。
可是……真的便要嫁人么?嫁给那个痴痴傻傻的中年男人,从此这一辈子就在这个地方,生不如死的活着?
蜷缩在破旧的茅屋中,一直胆怯的少女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趁着父亲已经睡下,悄悄转到了厨房的后门打开门闩,趁着夜色漫天星光洒落如雨,脸上露出了决绝的神色,然后头也不回的的往村外的方向跑去。
一路流浪乞讨,年幼的少女最终倒在了楚国王都铂则的一条巷子里。等到再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差不多要黑下去了。蜷缩着躲在一角,季绵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