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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中一片肃静,站在阶下的两个年轻人,身体绷得笔直,他们寒窗十年,经历重重考验,谁会想到最后面临的,却是他们的人生最初遇见的事。
凌朝风站在宣政殿上,含笑摇了摇头,项润这个皇帝,当真很有意思。之后伴随他几十载,再保护他的子子孙孙镇守山河千年,倒也不算太委屈。
然而不等二山与毕振业回答,凌朝风的心猛地一颤,这绝不是位列仙班的他该有的感觉,他的目光眺向远方,小晚就在那里。
悬崖之边,小晚挥洒纸钱,纸片随风散入山谷,漫天漫地如雪花飞舞,她带着笑容说:“二山要中状元了,他一定行的,相公,你能看见吗?”
霈儿站在边上,拽着母亲的裙子,他内心很不安。
这里是万丈悬崖,母亲若是纵身一跃,他固然能化身去救她,但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她今天死不掉,她明天还会接着求死。
倘若自己是凡胎肉体,虽然救不了娘亲,可娘亲也不会抛弃他。正因为自己不是,娘才会知道,她丢下自己也不要紧。
“娘……”霈儿轻轻唤了一声。
“累了吗?”小晚蹲下来,摸了摸儿子的脑袋,“还是觉得冷?这里风大呢。”
霈儿咬着唇,大大的眼睛,不安地看着娘亲。
“霈儿你看,那里的红果。”小晚忽然指着远处的一棵树,对儿子说,“你去摘几个红果来,娘和你一道吃。”
“我够不着。”霈儿说。
“你不是会飞吗?”小晚拍拍他的屁股,“懒了吧,快去,娘饿了。”
凌霈一步三回头,就怕他一转身,娘就跳下去,可是娘站在那儿好好的,含笑和他挥挥手,催促他快去。
霈儿无奈,如果这是母亲的命,他真的无力扭转,于是把心一横,去摘红果了。
看着儿子灵活地爬上树,小晚欣慰地一笑,而后仰望苍穹,平静地说:“相公,我来找你。”
瘦弱的身体倒下去,一头栽进万丈悬崖,霈儿在树上回眸,母亲已经消失了,他立刻幻作金龙飞扑而来,但是一道疾风闪过,比他更迅疾地冲入谷底。
小晚在坠落后,脑中便一片空白,闭上双眼等待死亡的降临,等待再睁开眼时,能看见丈夫的英魂,可是身体突然被稳稳地拖住,她不再感觉到自己在往下掉,熟悉的气息,熟悉的温暖,将她的身体包围起来,小晚猛地睁开眼,看见了丈夫的面容。
“相公……”小晚泪如雨下,却又傻笑着问,“我是死了,还是还活着?你是鬼,还是仙?相公,你到底来见我了。”
凌朝风稳稳落在谷底,但旋即就松开了手,他必须立刻飞回去,即便这样,只怕也逃不过天眼。
“你要去哪里?”可是小晚紧紧拽住了他,哭着问他,“凌朝风,你到底是死是活,你又要把我丢下吗?”
凌霈站在悬崖上,透过层层雾气,看着崖底的光景,突然天上乌云翻腾,电闪雷鸣,层层乌云拨开,天兵天将出现在眼前。
凌霈化作金龙,挡在他们的面前,怒吼着:“你们要做什么?”
崖底,小晚看见了天上的金光,看见了儿子在云间翻腾,她看不见那些来捉拿凌朝风的人,可她感觉到了不安。
“晚晚,我该走了。”凌朝风冷静地说,“答应我,不许再寻死,答应我!”
正文 142 穆小晚,你也有今天?
“我不要你走……”小晚哽咽难言,凌朝风却无情地掰开了她的手。
天上乌云翻腾,霈儿正在与天兵天将缠斗,龙后飞身而来,将孙儿衔走,眼睁睁看着他们冲下悬崖底,用缚仙锁捆住儿子,将他拖上天庭。
“朝风,相公……”小晚大声呼喊,可是她什么也看不见,她只看到凌朝风直挺挺地升上天空,瞬间就消失了。
乌云散去,天色重回晴朗清明,霈儿从祖母口中挣脱开,飞回母亲身边。
“霈儿,你看见你爹了吗,他去哪里……”
小晚话没说完,突然被什么掐住了脖子举起来,孱弱的身体被死死地摁在崖壁之上,她不能呼吸,脖子几乎要被掐断,只见狂风大作,飞沙走石,霈儿化作金龙,急躁地翻腾着。
小晚的脖子终于被松开,顺着崖壁跌落在地上,大口喘息着咳嗽着,再抬头,霈儿已回来,扑进她怀里,哭着说:“娘不要死,娘不要丢下霈儿。”
小晚惊恐地看着四周,眼前渐渐显出人形,气质高贵的女人不知是从哪里来的,正一步步走向她。
“既然你猜到他非凡人,为什么还要逼他现身?”龙后怒视着小晚,满身蒸腾着戾气。
小晚惊愕不已,虽然白发变成了黑发,可她记得清清楚楚,这位就是给她玉指环的白发婆婆。
龙后用凶狠的目光瞪着她:“所有的事,都是因为你,因为你,他被罚千年蹲守皇城,又因为你再次触犯天条。只要你活着一天,他就不得安生,不如让我来背负罪孽,早早了结你这一世,去奈何桥前喝一碗孟婆汤,就把什么都忘得干干净净了。”
霈儿拦在母亲身前,哀求祖母放过母亲。
小晚听不懂龙后在说什么,心里无端地恼火,她吃力站起来,毫不示弱地瞪着龙后:“那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凭什么抢走我的丈夫?”
“杀了你,天下就太平了。”龙后露出凶光,已然抬起了手,戾气聚集在她的掌心。
霈儿见这架势,便幻作金龙要与祖母对峙,却是此刻,众叔伯赶来将母亲接走,眼下可不是与一个凡人纠缠的时候,他们要努力为嘲风减轻责罚。
风停了,天地安宁了,小晚并没有看见霈儿的那些叔伯们,她只知道霈儿喊奶奶的那个人瞬间就消失了,她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难道,那个人,是她的婆婆?
“娘,你疼吗?”霈儿跑来抱着小晚,哭着摸她的脖子,娘的脖子上一圈发紫的印记,真是再差一点点,就要被奶奶掐死了。
“霈儿,你和你爹都是龙,都是神仙吗?”小晚问道,“你爹是回去做神仙了,所以再也不能和娘在一起了是吗?”
“我不能说。”霈儿哭道,“要是说了,就不能在凡间给娘做儿子。”
小晚的心一抽,忙抱住了儿子:“不说了不说了,娘不问你了。霈儿不哭,是娘不好,娘不疼,一点也不疼。”
“娘不要再寻死。”霈儿说。
“不寻死,娘再也不寻思。”小晚哭着答应,“霈儿乖,娘再也不吓你了,好不好。”
母子俩抱着哭了一会儿,虽然小晚还是懵懵的,还是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是霈儿吓成这样,她舍不得儿子哭,舍不得。
霈儿幻作金龙,将母亲带回悬崖之上,他们才落地不久,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彪叔骑着马找到了这里,看到母子俩安然无恙,高大魁梧的男人,竟是落泪了。
“叔……”
“晚儿,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这一边,小晚经历了无比神奇的事,不论如何,她总算见到了凌朝风,而千里之外,毕振业和二山,也将给皇帝一份答卷。
毕振业先于二山回答皇帝,说他愿意放弃一切功名,为母亲赎罪,替她接受惩罚。
皇帝看向二山,问:“你呢?”
二山平静地说:“学生姓凌,学名凌出,黎州府白沙县人,家中经营客栈。学生不是毕行业,与毕家毫无关系。毕丞相家的家务事,若非立案开审,不该由外人插手。”
毕振业惊讶地看着二山,座下的大臣窃窃私语,唯有皇帝朗朗一笑:“这就是你的答复?”
二山反问皇帝:“皇上,您方才说,是假设丞相府曾有宠妾灭妻之事。”
项润颔首:“不错,只是假设。但你的身世呢,方才你的答案,是假设,还是真的?”
二山直视着君王:“学生是凌朝风的弟弟,是凌霄客栈的儿子。”
丞相府中,毕丞相因自己的儿子参加会试和殿试,此番科举他避嫌没有参与阅卷,此刻正与家人一起焦急地等待殿试结果。
会试儿子才考了第五名,殿试若再出三甲,他必定要遭同僚嗤笑。
“汐儿,你去看看,怎么还没消息呢。”老夫人带着寒汐从庙里归来,就是为了等孙子的好消息,而她的孙子不仅是毕振业,还有行业,他们谁考了状元,她都高兴。
寒汐刚起身,家丁就跑回来,一脸纠结地说:“老爷,少爷没能位列三甲。”
毕夫人重重地跌坐在椅子上,毕丞相长叹一声,恼恨交加,但听母亲着急地问:“那行业呢?”
下人愣了愣,寒汐忙道:“就是凌出。”
那人忙应道:“也不在三甲之列。”
毕丞相惊愕地看着他:“当真,凌出不在三甲之列?”
此刻,毕丞相手下的官员急匆匆赶来,要告诉他今日殿试发生的一切,他便着急地带着他们去了书房。
厅堂里,老夫人轻轻叹:“不碍事,都是进士了,行业还是会元,害怕没有前程吗?汐儿,来搀扶奶奶回房。”
“是啊,毕行业是会元,那家破客栈又和皇家有渊源,他担心什么呢。”毕夫人站起来,凄厉地笑着,“他是嫡子嫡孙,哪里像我们振业,不过是小妾所生的庶出子,奶奶看不上也不在乎。”
老夫人冷笑:“这是报应,你怪不得别人,要怪就怪你自己。振业和寒汐是无辜的,别把他们牵扯上去,你觉得振业没指望了是吗?我没这么想,他们兄弟手足情深,他们会互相扶持。可是一切的好,和你不相干,一切的孽,都是由你而来。”
寒汐不愿祖母和母亲发生争执,她夹在中间实在为难,只能劝说奶奶,赶紧将她送去内院休息,祖孙俩才走到廊下,便听见母亲凄惨的哭声,她凄厉地问着:“凭什么,凭什么……”
皇城之外,以新科状元为首,与榜眼探花一行骑马游街,接受百姓的祝贺。队伍长长而去,路边都是夹道欢呼的百姓和三甲的家人,满城喜气,热闹非凡。
二山独自走在回客栈的路上,没有中状元,旁人不会在追捧他,而毕振业早已被家人接走。
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后背,他转身,便见是兄长。
毕振业笑道:“去喝一杯吗?我很久很久,没喝过酒了。”
二山问:“你酒量行吗?”
新科三甲的榜单,很快就发布全国,数日后,梁知府就接到了消息。
黎州府这边已经做好准备,要庆祝他们出了一个状元,结果凌出没有中三甲,连探花都不是,知府大人轻轻一叹,吩咐李捕头去客栈说一声。
消息传到客栈,却并没有人失望,眼下小晚和霈儿被找回来了,一家人整整齐齐,待二山忙完了京城的事回来,就一家团聚了。
虽然谁也没提起什么寻死的事,可素素还是很担心,非要小晚去白沙村她的家里,陪她住上几天。
今天因为接待李捕头,小晚总算回来客栈了,张婶照旧会给李捕头塞一些牛肉酒菜什么的,李捕头今日却道:“早知道当初,不在你们这里过夜,不和掌柜的喝一场,也许欠着那顿酒,凌掌柜还能活着。”
他叹息了一声,将酒菜放下,与众人道珍重,策马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