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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希瑞尔道,“只要我开始,就注定是输。”
他们都知道,确实能借由这东西动摇很多家族很多势力,甚至运作一下,颠覆也可以,但这是没法动摇这个国家的,更不用说颠覆。而一旦做不到后者,就是危险。
凯里闭了闭眼睛:“您总得告诉我您想要做的究竟是什么……”他努力保持镇定,可神情中那些焦急仍然非常鲜明,“您也还在忌惮触碰到某种底限,就像这些东西,一旦您动手,就会由暗转明是不是?‘他们’都会知道是您对不对?”
他说:“请让我知道吧——您的计划。我不能让您置于危险的境地,可事实上,只有您把握住了那个安全的‘度’,我甚至不知道该在怎样的时机提醒您,保护您……阻止您。”
希瑞尔沉默了一会,叹息:“你说得对,我自己也信不过自己。”
——“我随时都有可能失控。”
两个人都沉默了好久。希瑞尔在纸上划了几个人名,跟他说:“帮我约见他们。”
“您想……?”凯里已经有淡淡的警惕,“一位前内阁大臣,一位下院委员,还有一个……目前在监狱。”
“不让任何人知晓的会面,有几成把握?”
“这个世界上,只要做了一件事,永远都会留下痕迹。”凯里又深吸了一口气,“就算抹消了痕迹,也会有抹消痕迹的痕迹。你不会想要赌这个的。”
“那如果只是一个人呢?”希瑞尔指了指监狱。
凯里死盯着那个人名:“……这是最难的一个。”
“就他了。”
凯里抬头看了他半天,还是妥协:“好。”
*
无论经过了多少年,意大利中部的农村似乎永远都不会改变。
这个人口只有三万的小镇,农田与树林参差错落,在这个季节,到处都还是深深浅浅的绿。现代化的设备已经代替了绝大部分传统的农具,人们还都习惯着淳朴自由的生活方式。
低矮朴素的房屋,墙壁上攀爬着藤蔓植物,家家户户隔着大片大片的坡田边上,彼此都能眺望到对方的所在,院子里养着鸡鸭兔狗,甚至偶还有矮脚马的行踪。
利安德尔抵达此地的时候还很早,道路两旁的橄榄树与松树很葱郁,他看着夕阳挂在枝梢上,随着天边的晚霞一点点下沉,他的目的地是一个砖红瓦的农居,院子里有个苍老的妇人正坐在摇椅上慢慢地织着毛衣。
她的面貌还显得很年轻,至少机理蕴含的水分不是一个老人还能拥有的,可是眼角额头的纹路却是如此深刻,每一条都细数着曾历经的艰难岁月,她花白的头发很蓬松,随意编成一个大辫子垂在肩头,眼睛是一种像它们的神情一样柔软的绿。一只玳瑁色老猫蹲在她的脚边,眯着眼睛懒洋洋盯着不远处的灌木丛。
利安德尔挥了挥手,身后所有的人自觉地走远了。他身上所带的任何气息都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而这个男人就远远的立在那里,凝望着这个妇人,直到天色渐渐晚了,妇人收拾好毛线团,弯下腰摸了摸老伙计的脊背,猫喵了声伸个懒腰直起身,她笑了笑,艰难地跟着起身准备走回屋,抬头时视线无意地扫到这边。
她在看到他的时候似乎是愣了愣,然后脸色就一点一点淡下来——并非是冰冷与敌视,只是面对着无关紧要人一般的漠然。
利安德尔摘下帽子放在胸前,慢慢躬身一礼,妇人表情僵硬起来,死死抿着嘴巴似乎是愤怒,但到底是本能的涵养与礼仪占据了上风,拎起裙子遥遥回了一礼。
身穿黑色正装的男人把帽子戴回去,走进这个院子。
“你还能从我身上得到什么?”老妇人又坐回到摇椅上,冷漠地道。
利安德尔没有说话,他只是仰起头,环顾四周的景色。并非欣赏风景,只是单纯的审视。
这样僵持了许久以后,他终于开口:“现在过的好吗,辛娜小姐?”
“托您的福。”毫不留情地嘲讽。
利安德尔表情平静:“我以为这就是你想要的。”
“但这不包括,我会甘于被囚禁!”
妇人死死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因为情绪激荡,绿色瞳仁扑朔朔的,有那么一瞬间,那绿似乎就要化成水落下来,但这二十多年几乎完全紧闭的生活显然磨砺了一个女人柔软的心智,眼神又慢慢生硬起来。
“这样的山,这样田野,这样的房屋,还有,你的猫,”利安德尔停顿了一下,慢慢道,“这样的生活,不好么?”
妇人的情绪一下子激烈到无法抑制,她张了张口,没说出话来,却是剧烈地咳嗽起来,她用力按着自己的喉咙,表情冷漠而僵硬。猫炸了炸毛,似乎想跑,又了一会儿又慢吞吞走古来,蹲在她脚边,一声又一声地叫着。
如果有选择的话,大概宁可那时候就死了吧。
辛娜用粗糙苍老的手安抚地拍了拍猫,深深吸了口气,声音已经疲惫到了极点:“说吧,你想要什么……这十多年来,你从未再出现于我眼前,总不至于你无缘无故再来看我一眼!”
“如果可以,我并不想扰烦你。”
“他去找了……”利安德尔顿了顿,说了个人名。
没有指明“他”是谁,可辛娜的瞳孔猛然一缩,手指死死攒着藤椅的扶手,嘴唇都在颤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她情绪有些失控,“你们说好的不能叫他知道!”
“没有人愿意他知道。”利安德尔依然很平静,“可他不想做一个无知者。”
“那就阻止他!”辛娜痛苦道,“他们不会放过他的!”
“他也不想放过自己。”
很长时间的沉默,辛娜抬起头,望着那张脸陡然就落下了两行眼泪。
“你答应过我什么——你说过的!”她的声音尖利刺耳,手狠狠捶打着椅子想要站起来,但是腿软得难以动弹,她喊叫着,自己跟自己厮打着,泪水沿着脸上纵横的沟壑流下来,“你答应过的——你这个骗子!魔鬼!!”
利安德尔就那么平静而悲凉地注视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 10。17
辛娜在之前的番外二中出现过的,她是公爵夫人的侍女官。小剧透下,之前夫人在洛桑尼克待产,在她身边留守照顾的人就是辛娜。
我忽然觉得今天我还能更……
第114章 名单
如果有选择的话; 大概宁可那时候就死了吧。
这么多年来,辛娜困居在这个地方,不被允许离开,不被允许接触外界; 甚至不能使用任何现代化的通讯工具。
这个世代被某个家族掌控的小镇,看着如此质朴和美,谁知道底下流淌的是怎样黑暗肮脏的血液。十数年如一日; 监视她的人从未放松过警惕; 即使她已经放弃了一切抗拒。
如果她愿意,她能过得很好,她的一切要求都能被满足; 一个女人能梦寐以求的所有东西,将她安置在这里的人从不会吝于施舍。可她宁愿亲自劳作; 独身居住,她甚至亲手搭建木屋; 收拾院落; 养着她的鸡鸭她的猫,纤素的双手布满老茧,可怕的皱纹在脸上遍布,她甚至过早地驼了背,花了眼,她一个人,在这个小镇里,悄无声息地年复一年。
地里的庄稼什么时候该播种施肥收货,屋后放养的鸡傍晚怎么还没全部进笼,老猫又跑哪里去溜达了为什么还没回来,她的脑海被太多这样的事物所填满,只有在很偶尔很偶尔的时候,才会重又想起那片开满欧石楠的原野,白色城堡里她侍奉了前半生的主人抬起头,对着她微微一笑,她就湿润了眼眶,在壁炉闪烁的火光里合十双手,为遥远国度里的人祈祷。
本以为心灵已经获得了永恒的宁静,可只有在再次看到这个人的时候,才猛然觉察,那些需要她去赎的罪依然痛苦而麻木地沉积在心底,没有片刻消退过。
辛娜流着眼泪倒在摇椅里,宽大的椅子中她的身影显得更加瘦小,她剧烈地喘着气,肺部像老风箱一样一吸一鼓,艰难地叫她都以为自己会被窒息。黑色正装的男人就站的不近不远的看着她,眼神平静,没有一丝怜悯,就像是注视着最平凡无奇的什么场景。
他等待她冷静下来。
暮色已经开始笼罩这个小镇,伴随着极淡极薄的雾缭绕在田野上的,是无孔不入的凉意。
辛娜瑟瑟发抖地从椅背后拖过披肩把自己裹起来,原本还称得上是清澈的绿眼睛就像是蒙上层灰翳一样浑浊,脸上有后悔,有恨意,有挣扎,有绝望,最终又重归于死一般的静寂,只是嘴唇依然在哆嗦:“您……究竟来……做什么……”
利安德尔审视地看着她,许久才低缓地道出一个词:“名单。”
辛娜的表情没有任何改变,只有浑浊的眼瞳深处那微缩的震惊:“什么?”
利安德尔缓缓的、平静地重复:“给我那份名单。”
“你——”辛娜死死盯着他。
“我知道它,”身形高大挺拔的男人慢慢道,“我需要它。”
“没有名单!”辛娜的情绪激动起来。
“你知道它的存在。”笃定的口吻。
“不!我不知道!”辛娜痛苦地摇着头,“没有名单!”
“可他去找了不该找的人。”利安德尔说。
辛娜像被电触般战栗了一下,但她没有开口。
“所以,你想眼睁睁看他走进深渊。”
“——不!!”
辛娜剧烈咳嗽着,眼眶里都是泪。她痛苦地抓住衣领:“他怎么可能知道!他怎么可能会想去走这样一步……犯错的是你,是你对不对!”
利安德尔注视着她。
这样僵持了一会儿,辛娜大口大口吸着气,近乎无望与小心翼翼地由着心底的藤蔓探出枝条:“他……我的小殿下,他……怎样……了?”
这些人不肯叫她知道有关他的一切消息。
她什么都不知道,可她在这世上,唯一惦念的,只有他了。
那年的飞机失事已经破灭成天边最凄艳的焰火,时间老得太快,旧时的人已经极少出现在她梦中,而支撑她那么艰难地活下去的所有动力,也只有当年在她膝下慢慢长大的孩子。
她曾亲眼看着他降生,曾抱过他婴孩时期的所有日夜,这样辛苦的年月里,她揣摩着他的模样,借用公爵大人与夫人的脸庞一点一点勾勒出他会有的轮廓,给他织他永远都不可能穿到的毛衣,给他做永远只会慢慢腐败干枯的食物,她那么努力地活着,就企盼着哪一日,她能离开这里,还能再见他一面,哪怕是遥远的、不为人知的、只是瞬息般短暂的一面。
无论他长多么大,在辛娜眼中,依然都会是那个稚嫩的可爱的张大手臂要她抱着的孩子。她那样地爱着他,才会如此苟延残喘。
“很好。”利安德尔说。
“怎么可能会好!”辛娜苍老的脸庞陡然就凌厉起来,用力地捶打着扶手,“如果会好——您怎么会来这里!!”
“很好,”他还是这么重复,“我一直看着他,”短暂的停顿,声音依然平静而冷淡,“有亲近的朋友,有忠诚的下属,有……倾心的恋人,”他想到蓝宝石家族的那位小姐,在她逝世多年之后还是把她算了上去,然后继续,“有执着的目标,难道不好吗?”
“好,好……”辛娜茫然地睁大眼睛,泪水又在眼眶里凝聚,“然后呢?”点着头,小心翼翼的、悲伤地说,“然后呢?”
什么情况下,他才会选择与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