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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子见是两个俊俏少年,看打扮也不是膏粱浪荡子,便信了他们的话。这时家中人众提灯举火赶过来,一个太君模样的老妇人见仆妇们伤得伤,吓得吓,那白衣女人又一动不动躺着,双手拍膝哭丧道:“这是又犯病了吗?大少爷都快断气了,我吓得一步不敢离,她这边还要生事!真不教人活了!”
说着腿不能支,晃晃欲倾,人们忙搬来椅子扶她坐下,陪着她拭泪不止。
那老婆子上前禀报:“老夫人,方才少奶奶发疯杀人,多亏这两位路过的小哥救了我们。”
老妇擦干泪水,仔细瞅了商荣赵霁两眼,忽然咦的一声,惊道:“这两个孩子我今天见过的。”
商荣赵霁不记得白天与这位老夫人碰过面,她的家人更是吃惊,问:“老夫人这几天足不出户,在哪里见过的?”
听她说:“做梦梦到的。”,都哭笑不得。
老妇却坚持这梦有征兆,说神明在梦里声言会派人搭救她的儿子媳妇,跟着就见一对美貌仙童骑着白鹤降落到自家院内,依稀就是眼前这两个。
商荣不信这话,被她拉住哭说哭求,姑且同意替她看看家人的病症。那被他点倒的女人已由丫鬟们架回床上,商荣见她面容枯槁,瘦脱了形,估计至少患病七天以上,却听人们说她前天还好好的,昨日中午突然在家中晕倒,醒来后神志疯癫,见鸡杀鸡,见狗杀狗,遇着人也拿刀乱捅,人们好不容易按住,她又抓胸掐脖自残,这一昼夜没有片刻安宁。
商荣又去前院看她丈夫,这大少爷也于昨日发病,至今昏睡不醒,气息脉搏逐渐微弱,请了大夫都束手无策,无奈的家人已开始预备后事冲喜了。
商荣怀疑他们中了毒,拿出薛云赠送的解毒药,用水溶了强行灌服,两边状况都有好转,可到天亮时重又厉害起来。师徒俩在这户李姓人家逗留半夜,人们少不得同他们搭话,赵霁健谈,不自觉地透露了一些讯息,李家人见他们给的丹药能遏制病情,又听说他们的师父是道士,便央求:“我们少爷少奶奶多半是邪祟缠身,二位是玄门子弟,正好对症,烦请那位道爷前来搭救则个。”
画符捉鬼是三流道士骗钱的把式,陈抟可没学过,但玄真派视行侠仗义为己任,眼前两条人命危在旦夕,商荣也希望能救则救,让赵霁回客栈去请师父。
陈抟于路上听赵霁描述了夫妇俩的病况,再到床前亲手把脉后,眉头微微一拧。
“这不是中毒,是中了蛊啊。”
第103章 乐魔之露相
陈抟早年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尤其是游历苗疆时曾向诸天教的友人学到一些辨别和医治蛊毒的方法,据经验判断李氏夫妇中的是黑苗的阴蛇蛊,即刻开了方子,叫人们用土瓜根一两,酒炙的皂荚三钱以一升烧酒浸泡,分三次灌病人服下。那两口子服用此药后不久便狂吐黑血,血液里混杂许多头发包裹的小黑子,这些黑子就是蛊,踩碎后爬出无数肉蛆似的小蛇。
陈抟说这些小蛇会在人体内孵化长大,所幸未过两日,不然等蛇蛊破壳,大罗金仙也救不了。命人取火炭来烧死小蛇,叮嘱病人三日内不可沾荤腥,每日用雄黄、大蒜、菖蒲三味煎水饮用,两年内戒除鸡鸭鱼虾螺蚌等物,蛇蛤等终身切勿食用。
李家人感激之余更多害怕,李老太君不停说:“我家世居江宁,代代家风清白,和亲朋邻里友善和睦,从没得罪过谁,也不知是什么人使这恶毒手段害我们。常言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往后难保不再着了他的道,求道长救人救到底,帮我们捉拿这凶手。”
她搬出五百两银子做酬金,见陈抟略有迟疑,便举家跪求,死活不放他师徒三人离去。
陈抟心慈耳软,最经不起老弱妇孺哀求,当场答应留下来替他们消灾。要弄清下蛊人是谁其实不难,蛊毒乃西南苗疆不传之秘,江湖上会的人不多,他问李老太君家里可有苗疆人士,李老太君叫管家下去挨个盘查,仆婢中并无与苗人沾亲带故的,最近家里也没谁接触过这类人色。
陈抟觉得可疑,请李老太君从严审问,那长年跟随李少爷外出的小厮终于扛不住压力招供,说那中蛊的少奶奶就是李少爷从苗疆带回的苗女。
陈抟询问得知李少奶奶嫁进李家不过一年,本姓金,最开始是以妾氏的身份过门,按李少爷的说法,她家住衡阳,是一家杂货铺老板的小女儿,其父欠了李少爷50两银子,将女儿卖与他抵债。
李少爷对金氏恩宠无比,她入府不出三个月原先的少奶奶暴病身亡,不久就被扶为正室,掌管了全部家财,平日颐指气使好不风光,可每当有人问起她老家和娘家的事她便避而不谈,人们以为那是她的伤心事,殊不知她是在心虚。
小厮坦白:“少奶奶原先嫁过人,丈夫是永州零陵苗乡一座黑苗族寨子里的头人,去年少爷到那苗寨买药材,遇见少奶奶,两个人说了一回话彼此就上心了。少奶奶让少爷带她逃跑,少爷忌惮苗人,本来不敢依从,谁知没过几天那寨子里闹瘟疫,头人家一夜间全死绝了,少奶奶连夜来找少爷,说有人要害她。少爷担心自身安危,也怕少奶奶有危险,就连夜带着我们逃出苗乡。少奶奶领我们绕了老远的弯路躲避仇家追杀,直逃到常德才说安全了,随后辗转回到家里。少奶奶不让少爷告诉外人她的身份,说会惹来祸事,少爷就吩咐我保密,说敢对外泄露半句就要打死我。”
赵霁听来,怀疑又是桩因奸致死的仇杀案,他刚从神冶门的血案中走出来,真不想再掺和类似事件,忧心忡忡地咽下唾沫,巴巴望着陈抟,希望他改变主意。
陈抟也听出蹊跷,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既应承了人家就不能半途撒手,纵使李氏夫妇自惹冤孽,弄清孰是孰非也好给众人一个交代。
以苗人的复仇习惯,仇人到预定时间不死,会立刻进行第二轮报复。中了阴蛇蛊的人活不过两天,估计今晚那下蛊之人就会来探查死讯。陈抟让李家人把这对夫妇挪到一间屋子以便保护,带领弟子们守在门前,只留了几个胆大的奴仆在一旁伺候,其余人都教他们离家暂避,走时乔装改扮,尽量隐藏行踪,以免被凶手发现。
李家人被李少夫妇的病况吓个半死,唯恐受池鱼之祸,争相收拾包袱,不消半日走个精光,家里养的猫狗雀鸟也一并带走,五进的大院空空落落,形同鬼宅。
保险起见陈抟不让众人吃宅子里的食物饮水,让赵霁去外面买了些瓜果,拿出“一日足”分给奴仆们充饥,对付过今日,等夜里捉到下蛊者就安全了。
他如是安慰李家人,不能外露的担忧却像石头压在胸口,这李少奶奶来自永州苗寨,那里可是诸天教的发源地之一,下蛊者若是教内分子,又有正当的寻仇理由,自己从中阻拦势必开罪蓝奉蝶。三思之后认为,这李少金氏的命多半保不住了,但愿对方不牵连无辜,放过李家其他人,否则自己少不得背个多管闲事的骂名,事后再设法向蓝奉蝶解释。
至夜天气燠热,夏蝉有若怨鬼竭力嘶嚎,热风吹拂,似在往炉膛里鼓风。不敢乱动的人们好像蒸笼里的龟鳖大汗淋漓,心口熬烧,烦躁得快要发狂。
三次更漏响过,一阵若有若无的笛音恍如细细的丝线钻进耳朵,骚动着紧张的神经。这笛音冷冷清清,凄凄切切,恰似冷泉涟漪,弱水寒波,一圈圈一阵阵漫上来,浸湿了听者的脊椎、后脑,火炉般的热气都叫它吹散了,汗水骤冷的人们鸡皮疯起,情不自禁打着寒战。
商荣赵霁拔剑而起,拥到陈抟两侧,等待他示下。
陈抟此刻土地爷扑蚂蚱慌了神,这是蓝奉蝶的笛声,闻其音如见其人,那下蛊者无疑是他了。
他赶紧吩咐二人:“你们守在这里,没我命令断不可出来!”
商荣看他空手出门,忙提醒:“师父,您的剑!”
“不用!”
陈抟转身关上房门,深呼吸后纵上屋顶,吹笛人背对他站在屋脊一端,黑袍迎风鼓荡,黑发随风飘扬,露出一截雪白的颈项,月色下宛若玉琢。
“蓝教主,你来啦。”
笛音中止,蓝奉蝶不回头地冷笑,含着从未有过的生硬。
“陈道长,你为何与我作对?”
陈抟见他生气了,忙拱手赔礼。
“蓝教主息怒,昨夜贫道的弟子路过此间,发现这里有人中蛊,贫道见这家的老人可怜,帮她救治儿子媳妇,并不知道下蛊者就是教主您。”
蓝奉蝶轻笑一声,语气有所缓和。
“原来如此,不知者不罪,是我错怪道长了。既然误会解除,道长是不是该带着你的弟子速速离去,莫再妨碍我惩处奸贼。”
陈抟硬着头皮发问:“教主可否先告诉贫道,这李氏夫妇做了什么坏事?值得您亲自动手惩处他们?”
蓝奉蝶说:“李家的儿媳金氏原是我教中人,嫁给零陵苗寨的头人索朗为妻,去年与李家的大儿子私通,为求苟合,狠心将索朗一家五十余口全部杀死,与奸夫逃回老家。此番我来江宁办事,偶然查获这贱人的下落,故而顺便除之。”
陈抟叹道:“这么说来,这对夫妻是罪有应得了,蓝教主清理门户外人的确不便干涉,但还请区分良莠,莫要伤及无辜。”
他语调本来稳健,到话尾突然被蓝奉蝶一个急转身闪了神,那霞姿月韵的美人眼里正燃烧着愤怒。
“陈道长难道不知什么叫做一报还一报?李某勾引金氏杀害索朗全家,我也要杀他全家才算报仇,你让他们逃跑也没用,他们早中了我的蛊毒,只是没发作而已。”
陈抟左忧右怕仍躲不过这最坏的情况,明知蓝奉蝶心念坚定,说一不二,逆着他的意思必起争执,假如是旁的事他必会相让,事关数十条人命,这一步绝不能退,忙急声恳劝:“冤有头债有主,行凶的是李氏夫妇,与其他人无关啊,您总不能连老少妇幼也不放过。”
蓝奉蝶知他迂腐,斥道:“你只见李家有老少妇幼,那死去的索朗一家就没有?我们苗人恩怨分明,报恩报仇都力求公平,今日我不按教规严惩这对奸夫淫妇,给后世者做个榜样,保不住明天还会出现李某金氏这样淫恶狠毒的狗男女!”
“李家其余人并未犯罪,要他们陪葬,不合天理!”
“哼,你们汉人的朝廷不也有一人犯罪,满门抄斩的律法?怎么我这么做就不合天理了?”
“那都系暴君所为,而且……而且据我说知贵教不是没有开赦的先例。”
“什么?”
“……当年,商师妹在贵教总坛盗蛊,导致重大伤亡,贵教若坚持奉行连坐的复仇宗旨,只怕早已血洗峨眉,倾巢围剿我们玄真派了。”
棋到残时须谨慎,事逢险处莫慌张。陈抟向日冷静稳重,说话行事都平和中庸,可遇到蓝奉蝶这根深蒂固的心魔便情迷心乱,好死不死地牵出商怡敏来。
这也是他常年积在方寸里的郁结,平时尽力压抑,遇见当事人往往一触即发。当年商怡敏任性闯祸,和诸天教结下死仇,教中也有人提议找玄真派算账,被蓝奉蝶和一些理智的长老说服。为此陈抟一直抱有幻想,认为虽然蓝奉蝶此举袒护柴师弟的意思居多,但多少还是有一点顾及到他的,只这份设想就令他患得患失了若干年,今日下意识说胡话,旨在向蓝奉蝶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