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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什么时候见到师父的,又是怎样拜他为师的?”
这事清音阁很多人都知道,陆子宸不妨实说。两年前的春天,赤云法师查清宇文渊的动向,命他假扮南游的书生在杭州酒肆里与一班歌姬琴歌做乐,那酒肆也是宇文渊常去的所在,他酷爱音乐,听陆子宸琴艺出众,便请小二赠了他一壶酒。陆子宸趁机套近乎,他本人精通音律,各种乐器驾轻就熟,又事先受过赤云培训,了解宇文渊的嗜好性情,于是一来二去聊得十分投机,渐渐结成了忘年交,不久便找到契机拜投门下。
苗素又问:“你在清音阁两年,师父可曾对你有过疑心?”
陆子宸傲慢一笑:“我做事谨慎,从未出过纰漏,前两天他还跟我说,四个徒弟里他其实最喜欢我,可惜我不会武功,否则定会把阁主之位传给我。”
“哼,未见得吧,你若真的无懈可击,此刻又岂会坐在这里?”
苗素嘲讽完,调头不睬那自作聪明的男人,改问贺兰雪。
“贺兰姐姐,你说师父两年前大病了一场,具体是什么时候?病症是什么?”
贺兰雪神色冷傲,沉默片刻方说:“小师弟入门后两个月,那老鬼外出游玩,过了四五个月才回来,说自己游泰山时感染恶疾,差点死掉。回来时拄着双拐,从此不能走路,再不久就搬进落梅居,还越来越不爱见人,老说闻多了生人气就会犯病。”
“他为什么送陆师弟血魂玉做的匕首?”
“他说小师弟不会武功,送给他防身用的。”
“那匕首见血生根,刺中了就拔不出来,这种一次性防身工具也太不实用了吧。”
“……你什么意思?”
见贺兰雪有所警觉,苗素笑而不答,自顾自发问:“今天你们为何要画蛇添足演那出戏呀?当时还没人怀疑陆子宸的身份,你们这一闹等于不打自招啊。”
贺兰雪含恨叹气:“前天宇文老贼私下里对我说,他派出的密探已查到奸细的情况,过几天就会送回消息,今日我和宸弟最先到达案发地,又有那把匕首在,若老实承认也会担上重大嫌疑,倘若那密探赶在这节骨眼上回来,说出对宸弟不利的消息就更糟糕了,是以仓促设下这个计策,先摆脱杀人的罪名,才好应付别的事。”
苗素最后问:“昨天师父命我们午时去落梅居见他,他老人家时间观念苛刻,早到晚到都不喜欢,你们干嘛要提前去呢?”
贺兰雪道:“我们原是看着清音阁上的日晷出门的,时间估算得分毫不差,可不知怎的到了落梅居回头一看,日晷显示还差半刻多钟才到午时。”
“是不是你们走得太快了?”
“没觉得,那条路天天走,花多少时间心里都有数,今天不知怎么就提前了。”
苗素脑中的机扩倏忽弹开,转身跳窗而出返回清音阁,也不走正门直接蹬壁踢檐攀上顶层,来到北向的日晷前,当真发现异常日冕中央的铜针和其他三面不同,有轻微的弯曲,像被人为扭动过。
原来如此,这果然是为那对狗男女专设的陷阱!
她摸到了真相的七寸,暗笑不灭宗螳螂捕蝉,结果反遭猎物算计。
这时楼下响起琵琶声,淳于安想是追思恩师,弹起了凄凉的《关山月》,曲调与谱子上多有差异,更急切也更短促,像一个伤心人正激烈抽泣。苗素听了半截,楼下东侧忽然巨响,紧跟着呼声群起。
“楼塌啦!楼塌啦!压死人啦!”
她放眼望去,刚刚曾驻足的听雨楼已沉没在熊熊烟尘中。
第115章 乐魔之计中计
陈抟等人赶到听雨轩,幸存的矮奴们还在废墟中抢救伤员,商荣和赵霁协助挖掘,垮塌发生时楼内约有十几人,这楼的屋顶奇特,是用整块石头雕成的,顶面刻有许多异形花纹,下雨天雨滴落下便会击出乐声,有时像钟罄,有时如鼓点,故而名曰“听雨楼”。
搭建时工匠无法为阁楼封顶,动用数万斤黄豆在一旁堆造出一座小山,才将几千斤重的石屋顶抬上去。楼塌时这庞然大物垂直落下,挨着的人都成肉酱,最终只有一个幸存者,陆子宸和贺兰雪双双毙命,做了一对骨肉相连的鬼鸳鸯。
好好的楼为何会塌呢?
有人说此楼久无人居,梁柱被白蚁蛀空,承受不住石屋顶的重量,因而断裂倒塌。商荣在废墟中救人时挖出几个拳头大的铜球,估计是房屋构件,但不知做何用途,心下没在意,看了几眼便丢开了。
陆子宸一死,调查被迫中断,赵霁觉得这二人和宇文渊都是诲奸导淫遭致天谴,再看清音阁门口那幅对联真是十足的讽刺。
淳于安派人将尸首拖去梅林埋葬,对陈抟说:“一日间惨祸频发,道长和两位少侠费神费力协助查案,此刻想必已经很乏了,今晚不必留下守灵,请回房歇息去吧。”
师徒三人回到秋意轩,先后沐浴更衣,赵霁商荣正蹲在院子里洗衣裳,一阵微风把蓝奉蝶出进来。他不是宇文渊的徒弟,因曾与对方有师徒之分,念及此情留在灵堂为其守灵,方才倚竹苑一个当值的矮奴送来一只玉葫芦,说是从赵霁换下的衣裳里捡出来的,他拿到一看吃了一惊,忍住厌恶来找玄真派诸人查问。
“这葫芦你从哪儿得来的?”
看他将玉葫芦递到眼面前,赵霁大喜欲夺,结果忽地扑了个空,急得大嚷:“这葫芦是我前日弄丢的,快还给我!”
蓝奉蝶冷声道:“胡说,这葫芦底下刻着字,分明另有其主,你不说实话休怪我再给你苦头吃。”
商荣看到葫芦也心急,心想这恶人和薛云薛莲交情深,多半认得此物,怕赵霁再受欺负,上前拽住他的后背衣衫拖到自己身后,挺胸抬头,声硬如铁地说道:“我们又不是你的手下,你问话须得客气点!”
他这桀骜不驯的神情真真像极了商怡敏,蓝奉蝶握爪透掌,奇怪这小子怎么就没继承到他父亲一丁点特质,从里到外都跟他母亲一模一样。
陈抟闻声赶来,看两方对峙情景,心又提到嗓子眼,抢到商荣身边虎脸责备:“荣儿,休得对长辈无礼,速速退下!”
商荣前日听赵霁掰饬了师父的心事,再看他偏袒蓝奉蝶便不觉疑惑只剩气闷,瞥过脸去不说话。
陈抟来不及纠正他的牛脾气,替他向蓝奉蝶行礼:“蓝教主忽然来访,不知何事见教?”
蓝奉蝶不理会他的酸腐造作,拿起葫芦问:“你知道这葫芦的来历吗?”
陈抟初见玉葫芦,搞不清缘故,便问商荣怎么回事。
商荣不能对师父耍性子,暂时克制住反感,面向蓝奉蝶说:“薛云你认识吧,这葫芦的主人就是他。上个月我们在彭蠡湖东面的牛头山遇见他,到他家中做客,他家小姐无意中错把这葫芦当做礼物送给了赵霁。后来我们发现葫芦底下有字,里面还装着一截女人的手指,知道是薛云母亲留给他和薛莲的遗物,准备再见时还给他。葫芦一直由赵霁保管,前天你让人给他洗澡,替换了他的衣服,那葫芦便落在你那里了。”
蓝奉蝶听了也不接话,只对陈抟说:“告诉我薛师弟的住址,回头我去找他。”
陈抟忙说:“薛贤弟本来住在彭蠡湖东面的小山村,可那日我们到他家做客,发现他家混入了不灭宗的细作,我们走后薛贤弟便搬家了。不过他现下也在江宁城,就在你日前去过的那户李姓人家等我们。”
蓝奉蝶狐疑:“他怎么会去李家?”
“他领他的女公子去北方探亲,路过江宁正好遇到荣儿,就跟着过来了。”
“他有女儿了?”
“是。”
“他知道我在这里吗?”
“淳于先生骗他说你去了外地,他若知道你在这儿,定会跟来的。”
蓝奉蝶和薛云是青梅竹马的师兄弟,二人感情甚好,薛云走失十余年他时常记挂,今朝突然有了音讯,且团聚在即,怎不喜从中来?冷峻的脸上不觉笑意轻浅,腔调也松软了不少。
“这葫芦我自会还他,不用你们经手了。”
商荣见他转身要走了,忙拦住。
“不行!这葫芦不能直接还给薛云,得先交给他家小姐。”
他向陈抟解释:“陶姑娘怕薛云生气,没敢说出拿葫芦送人的事,想找到以后悄悄放回去,要是让薛云知道了,她会挨骂的。”
蓝奉蝶听他口气急迫,似乎很在意那陶家女儿,他也不愿害师弟父女失和,便将葫芦抛还。商荣刚一接住就被赵霁抢过去,飞快塞进怀里,贼笑道:“这葫芦是陶公子送我的,该由我还回去。”
商荣没好气地瞪斥:“仔细收好,再弄丢就打断你的腿。”
陈抟趁机问蓝奉蝶打算何时离开清音阁,蓝奉蝶道:“宇文渊七日后出殡,等他落葬我就走。”
陈抟心里有了底,也准备待到那时再告辞,杀死宇文渊的凶手尚未抓到,清音阁又已落入不灭宗的监控中,蓝奉蝶只身一人,若遇强敌恐难支撑,自己既在他身边就得尽力护其周全。
月出河汉,月光似瑶池清波满地荡漾,四下里碧树含风,林塘飞萤。
淳于安为长明灯蓄满香油,点燃三支清香再往灵上礼拜,而后抚着棺木兴叹。
三十余载师徒情,不是父子胜似父子,如今对方舍身成仁报大恩,令他感佩交加,决定丧礼结束便远遁域外,找个干戈是非够不到的地方,连死者的份一起好好活下去。
这时一个矮奴急匆匆跑来禀告:“新阁主突然肚子痛得厉害,说是中了毒,请您快去。”
淳于安信以为真,忙向苗素的住处奔去,其时蓝奉蝶去了秋意轩,灵堂上只剩一群守夜的矮奴,淳于安刚刚离去,门外吹来一股香风,如烈酒甘醴闻之即醉,那些矮奴眼饧头重,须臾横七竖八倒了一地。
苗素疾如黑燕窜至堂上,利落地揭开棺盖,先扯开死尸的寿衣,查看完毕后双手摸按其脸部,发现尸体耳后有一道半寸长的伤痕,接着又在发根寻到古怪。
死者生前一头金发,这时发根处却冒起一点点乌黑,她伸手拔起一根,放在烛光下仔细分辨,那细微的黑点似一只小小蠹虫,蛀烂了老谋深算的计划。
“师妹,你对师父如此不敬,就不怕他老人家泉下有知生气吗?”
淳于安不知何时闪现在门框里,声音裹着不符时令的霜寒。苗素镇静回头,明知危险可能逼近仍嬉笑自如。
“如果我说棺材里这人不是师父,大师兄信吗?”
淳于安与她对视良久,岩石般硬朗的肩头忽然松垮下来,笑着摇了摇头,慢慢走来替死者理好衣冠,仔细合上棺盖,取来供在灵前的木钉,一颗一颗徒手按进棺盖边缘,将棺材钉得严丝合缝。
苗素见他封锁证物却未制止,她并不想对外拆穿这桩把戏,也相信此人会给自己一个细致的说明。
淳于安收拾妥当后拍了拍手上的木屑,与她隔棺峙立。
“师妹,人知道的事情越多死得越快。”
“大师兄,我想你还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这人疑心重,你不解释清楚我很难跟你合作。”
“哈哈哈,那先说说你已经知道的部分,看我还能补充什么。不过蓝奉蝶随时会回来,我们到别的地方谈吧。”
“嘻嘻,我先把这些人弄醒,免得他回来瞧见。”
苗素投下含有解药的烟雾,与淳于安并肩飞射出门,几个起落来到一片竹林,淳于安握住一根毛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