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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老叫花的内力浑厚,若无神功护体,我也不敢硬接,赵霁替我挡下这一掌,已然伤及心肺,此刻缺医少药,该如何救治这致命伤?
又想:“他不用九炎真气抵御,想是顾惜老叫花性命,宁冒生命危险也不背叛友人,赵霁啊赵霁,我为何直到今天才发现你竟是如此的痴情重义。”
寒风漫卷,有如商荣心中的悲痛,其余情愫都被收缴,碾碎成不可见的尘埃。
他尽力加快步伐,可惜内力尚未恢复,千篇一律的景致造成原地打转的幻觉,脚下路像粘着他的脚底滑动,怎么都走不完。
火急火燎地赶出一二里,右面山坡下露出一个山洞,商荣连忙跑过去。洞|穴有十来丈深,人和马都能进入,里面有挖好的火坑,旁边还码放着柴火、铜水壶、火石、砂碗,大概是附近猎户的固定落脚点。
商荣生起火堆,用铜壶装雪烧了一壶热水盛在碗里喂赵霁喝下。赵霁勉强喝了两口,吐出几大口血水,呼吸比蚊吟更弱。
这时毒、药药性缓慢减退,商荣强行运气将内力注入赵霁的膻中|穴,打通阻塞的血脉,这施救措施还算得法,赵霁呕出淤血,总算稍微舒坦了一点。
洞外雪越下越急,雪片越来越大,进洞前还能瞧见幽幽的蓝光,现在已漆黑如夜。赵霁身体虚弱,不能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下赶路,他们走过的印记想必早已消失,那伙人找不准方向,应该不会马上追来,先躲在这儿休息一夜,待内力复原就不怕了。
商荣的决定没错,不过乐观估计了赵霁的伤势,一个时辰内他吐了好几次血,一滩滩紫黑、暗红的血迹像毒液岩浆泼在商荣心上,他不断向他输入内力,不留余裕,竭泽而渔,每次只能暂时减缓对方的伤痛,治标不治本。
到了晚上,沉静多时的赵霁忽然抓住他的手,眼缝忽开忽合,勉力挣扎道:“我大概要死了。”
第194章 王朝更迭之痛悔
商荣听了他的话,像被活活掏出心肝,握紧他的手指训斥:“别胡说!你命大,以前那么多危险都平安度过了,这次也没事!”
坚决的态度并不能提升信心,他已涌另一只手按住赵霁的手腕,脉在筋肉之间,脉来如指弹石,毫无柔和软缓之感。他曾经自学过一些基本的医术,知道这是七大死脉之一的弹石脉,为肾气竭绝之象,乃三阳数极,无阴之候,朝见夕死,夕见朝死。
他赶忙按住赵霁胸口再次输送内力,赵霁咳嗽一阵,断断续续说:“别费力气了,我知道我已不中用了,以前死里逃生太多次,运气都用光了,这回黑白无常再来,我就跑不掉了。”
商荣拼命摇头:“不会的,以前算命的说你寿元比我长,活得比我久,我还好好的,你怎么会死呢?”
他的声调都变了样,鼻子里恰似灌了整瓶的老醋,眼眶刺痛酸涩,迅速湿润了。
赵霁每说一个字都很吃力,但现在不说再等一会儿只怕开不了口了,他想表达的东西太多,即使正常情况下几天几夜也道不尽,此时形势所迫,只能捡最重要的说。
“你答应我……别再为辽国效力……”
郑重的请求太像遗言,商荣觉得原先那个自己瞬间粉身碎骨,此刻支配身体的是一个无比软弱的灵魂,猛地埋下头痛泪急涌,死死咬住牙关,否则张嘴就会流溢哭声。
“答应我啊……”
赵霁生怕等不到他的应诺,接连勉力催促。
商荣用力点头,眼下他脑子里万念俱灰,宛如挣扎于海上风暴中的渔民,唯一的心愿是平安靠岸,赵霁是他的小船,可这艘船即将倾覆。
赵霁知他一言九鼎,必会遵守承诺,心里最大的忧虑解开,意志力涣散大半,状态更显垂危。
见他抽搐着接不上气,商荣慌忙抱扶起来,让他躺在怀里,用手轻抹他的胸口,助他顺气,依然咬着牙,泪珠密雨般不停坠落。
赵霁无力睁眼,看不见他的表情,本身也顾不上旁的,竭力倾吐心声,能说一句是一句。
“其他事我都不担心……你这么聪明…能干……什么事都能解决……往后凡事看开些……别钻牛角尖……也别轻易得罪人……虽然我知道你什么都不怕……可防得住君子……防不过小人……”
他说到最后半句,舌头都僵硬了,辨不出话音,脑袋后仰,失去知觉,与商荣相握的手指也松动了。
商荣万箭穿心,失声哭道:“谁说我没有害怕的,我怕你死啊!你醒醒,醒醒!”
他遑急摇晃赵霁,又像捧着一只濒临破碎的器皿,不敢多使一点劲。十九年的积攒的泪水一齐爆发,如同禹皇之前的洪流吞没所有。他的呼吸未曾受阻,却感到完全的窒息,虽然毫发无损却痛不欲生,抱住赵霁恸哭哀求:“你别死啊,我以后再也不打骂你,再也不跟你吵架了,从今往后一直让着你宠着你好不好?求求你不要死……”
悲莫悲兮生别离,所爱之物破坏离散,乃人间至惨。他曾经的出走、拒绝正是在逃避“爱别离”,然而这种痛苦终是以最极端的形式降临,到了这一刻他才醒悟,自己与寻常的凡夫俗子没什么两样,根本招架不了无常的重创。
悲痛大大降低他的警觉,一个身穿灰鼠皮袍的人影悄悄靠近到两丈以外,他才得以察觉,急忙挥手劈出一掌。
他视力未复,心情恍惚迷乱,攻击失去准头。那人躲过掌风,不慌不忙说:“你杀了我,赵霁就死定了。”
“莫松!”
商荣的警惕蓦地放大十倍,他体内毒性还未彻底消退,这恶贼若带了唐潇之类的帮手可不好对付。
“你怎么找到我们的!”
他借质问的间隙摆出防御姿态,莫松木桩子似的立在原地,没有一点进攻的架势,恝然回道:“师父命我监视你,你们和武林盟打斗的场面我都看到了,后来你们骑马逃跑,我让手下伪造蹄印引开那伙人,自己寻踪到这里,已在洞外站了一个时辰。”
上次他说到“师父”,商荣就猜是赤云法师,这时疑惑道:“你叫赤云师父,难道也做了他的弟子?”
莫松说:“我八岁就投入不灭宗了,是赤云法师的大弟子,十二门徒里的‘灵蛟’就是我。”
“哼,你真是深藏不漏,无怪能把上官遥那种奸险恶贼玩弄于掌心,比心机你当得上天下第一。”
商荣叱骂时杀意涌动,莫松料到他会出手,再次警告:“你舍得让赵霁死的话,可以杀了我。”
商荣一怔,忙问:“你什么意思?”
惊涛拍打心间,他想起莫松是当世顶尖的神医,或可起死回生。
莫松慢慢走近,在他的严密戒备中缓缓蹲下,注视他怀里的伤者。一般医者诊病须望、闻、问、切四个步骤,他只凭赵霁的气色就能下断言。
“他心脉严重受损,至多再活一个时辰。”
商荣促急道:“你能救活他吗?”
听到莫松说:“能。”,他做好了接受一切条件的准备,主动说:“只要你帮我医好他,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莫松是不灭宗的要员,绝不会提合理要求,但是他哪里还有选择的余地啊,失去赵霁和为非作歹下场都是下地狱,后者好歹跌得不那么深。
出乎意料的,莫松摇了摇头。
“没条件,我只想帮你救他。”
商荣惊疑,愣了片刻谨慎试探:“你要怎么救他?”
“我修炼了一种叫做‘李代桃疆’的医术,能用自身真气为伤者延命。”
这名字含义微妙,似乎有替人受罪之意,商荣接着探问:“你救人后,自己也会受重伤?”
莫松又微微摇头,答案却比肯定更骇人。
“这法子用一次就会耗尽本人全部真气,他能活下来,而我马上会死。”
世上哪有大坏蛋肯牺牲自己救助敌人的?商荣断定他在使诈,怒道:“原来你在耍我,休想趁机害人!”
莫松讽刺:“你怎么突然变笨了,我躲在洞外不露面,最多一个时辰他自己就会死,哪消我亲自动手?你若信我,还有一半的希望救他,若不信,可就半点生机都没了。”
他说得很有道理,绝望时刻,风险已无关紧要,商荣在下定决心前做出最后一次试探:“你为什么这么做?”
莫松目不转睛凝视赵霁,目光里隐约含着向往,过了一会儿悠悠叹息:“你很幸运。”
四个字听得商荣不明所以,绝想不到这当中包罗了莫松对人生所有的哀怨。之前他在树林中监视商荣动向,对一切冷眼旁观,而当赵霁挺身而出,甘受世人唾弃也要坚持为商荣辩解时,他的情感受到极大触动。
“心不近佛者不可以为医,术不近仙者不可以为医。”
这是林家的家训,也是他的父亲林文顾毕生的守则,悬壶济世的家风赋予他善良的天性,假如没有那场家破人亡的遭变,他该成为父亲那样仁心仁术的医者。可是天意弄人,当这颗善良的心落入仇恨的泥泽,必然伴随疼痛挣扎,放弃的念头不止一次出现,如同蒙难者渴望救赎,在与上官遥的关系中,这一矛盾尤为剧烈。
如果上官遥不因溺爱骄纵败坏品质。
如果上官遥顾念纪天久的养育之恩,不因谎言教唆产生复仇欲。
如果上官遥天良尚存,不修炼那害人害己的邪功。
他可能会在不断失败中受到感化,跟着放弃恶念,脱离苦海。
可惜上官遥本身也是个魔鬼,自私自利缺乏必要的善良,在这场报复里,既是受害方,亦是推动他步入深渊的最大因素,相辅相成地完成了对彼此的毁灭。
作为一个堕落者,莫松在商荣身上嗅出了同类的味道,从一心向善的少侠沦为不惜用万千黎民为自身仇恨殉葬的复仇者,这少年正在与他相似的人生轨迹上运行,也必将走向万劫不复。
可是他提前遇到了救星,这个人愿与他风雨同舟,更能用道义做缰绳,善心为基石,将堕落的恋人牢牢栓在歧路口。
能在命运残酷的玩弄下获得恩赦,他是何其的幸运。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同理,自身毫无指望的人往往乐于行善,莫松不做解释,让商荣扶起赵霁,双手抵住他的胸膛。
商荣密切关注情况,紧张得浑身冒汗,不久,赵霁冰冷的手掌渐渐有了热度,呼吸声从无到有,心跳由弱转强,当真在慢慢恢复生机。
他欣喜激动,紧紧抓住他的双手,生怕这好迹象中止。
反观莫松的状况恰恰与赵霁相反,他的气息越来越乱,身体开始前后摇晃,一只无形的手正从他体内攫取生气,拽着他步向死地。
商荣依稀看到他的口鼻流出红色的东西,脸面逐渐干瘪变形,突然闷哼一声后仰倒地。商荣撑住赵霁,检查他的脉搏,死脉变成普通的伤脉,不像之前那么凶险了。
“他的伤还是很重,但至少能拖上两三个月,找高明的医者救治就能治好。”
莫松气息奄奄边笑边咳血,身体缩成一团,看样子非常痛苦。
商荣感受复杂,怜悯道:“谢谢你救了我们,可是我实在不明白你的用意。”
他仍有些存疑,担心莫松受赤云法师唆使,偷偷对赵霁动手脚,只听那人发出最后一声微细缓慢的吟哦。
“你知道复仇成功以后是什么心情吗?那是比死还难受的空虚。”
他一生的恨几乎都发泄在了一个人身上,同时也对这个人寄托了全部的爱,而今爱恨皆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