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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剑给我。”
他向后伸手,赵霁却迟迟未有回应,转过头,那小子面朝木筏尾端悚然僵立,目光所指处,赫然立着一团红影。
商荣不及细看,立刻抽出他手里的长剑,剑身在空中洒下一串星芒,超尘逐电地斩向那人,顺利将其拦腰截断。
当剑身劈进对方的身体,他的瞳孔由于惊奇陡然缩小,手掌没有感觉到任何阻力,恍若砍入虚空,果然,下一刻那分裂的身影化作磷磷红粉,倏忽融化在浓雾间。
他击中的只是一抹残像。
耳边响起清脆的破裂声,连接木筏和大船的撑竿折断了,巨舰乘风前行,瞬间将他们抛到后头,木筏在巨浪中猛烈颠簸,眼看就要倾翻。
一股强劲的气压忽从天降,木筏周围的波浪受这球形劲气压迫,怆慌退散数丈,围绕气浪飞速旋转,水花激荡,狂飞乱舞,犹如一群暴躁的蝴蝶,却没有一只能靠近木筏。
商荣和赵霁也受到气劲威慑,扎下马步奋力抵御,湿透的衣衫转眼吹得半干。
那红衣人缓缓飘降,足尖落定,又一道气浪平行扫荡,声势浩大的水蝶刹那间灰飞烟灭,江面一平如镜,波澜不兴,浓得化不开的雾气也被掏出一块完整的正圆,从上空俯瞰,宛若一只幽蓝的鬼眼。
身处鬼眼正中的少年们怀着见鬼的心情打量那深不可测的红衣人,假如他真是鬼,模样也漂亮得过了头,面如玉,眼若星,神凝秋水,貌莹寒冰,衣衫也分外华丽。一领红纱道袍织满团花暗纹,衣袂张扬,俨然腾云之态。腰系锦绒鸾绦,足蹬皂色绢履,乌发如云,自在飞散,好似冷月下怒发的妖桃。
二人见过不少姿容出众的人物,唯此人可与诸天教教主蓝奉蝶比肩,但蓝奉蝶雅正端丽,形貌气质无妖异之像,眼前这个却是邪诡鸷曼,含笑时眼神藏毒,凝眸处煞气凌人,最奇怪的是无法通过外表判断他的年纪,青年人很难练就那种唯我独尊的霸气,年长者又难以保持这样的豆蔻风华,矛盾重重,疑点层层,多看一眼就教人多增一分惧意。
“来者何人!?”
商荣仗剑断喝,不管问不问得出眉目,先得稳住气势。
红衣人眼波平静,这少年在他看来形同白纸,一览无遗。
“你是玄真派的?”
厚薄均停,清浊适中的嗓音透着漫不经心的威严与优雅。
商荣知道方才那一剑暴露了自己,再次高声质问以挽回劣势。
“你是从那艘船上下来的么?你们究竟是做什么的?船上装的又是什么东西?”
“呵呵,冒险跟踪可不是小孩子该干的事。”
红衣人尖锐的嘴角挑出美妙的弧度,商荣看出这是个危险信号,然而来不及调度身体便喉头一窒,双脚离地,被红衣人单手捏住脖子高高举起。
“你家长辈可能没告诫过你,人心有三样东西容易致命,第一就是好奇。”
第38章 山中岁月之劲敌
商荣甫一受制,长剑上挑斩向红衣人右臂,对方毫不躲闪,生生受了这一剑。这次触感更为怪异,像斩在一件极其光滑坚硬的物体上,长剑受力弯曲,剑尖划过臂膀,在一记哀鸣声中弹开,强大的杠杆力将剑柄剥离手心,咣当落定,一缕鲜血般的红丝飞入白雾,是他衣袖上的碎片。
一般人被扼住颈部便浑身瘫软,无力动弹,红衣人大概没料到这少年能于绝地反击,被他削破衣衫,微微有些诧异,就像人们偶然发现一只与众不同的蝼蚁。
这时又一柄利剑荡起一抹银光,赵霁见商荣遇险,登时挣脱恐悚发招来救,剑如初阳破雨,急点红衣人胸膛。
红衣人仍未躲避,剑尖势如破竹地刺向目标,却在最后毫厘的位置顿住,去势太急,剑身压成弯弓,尖端被一个无形的气旋顶住,寸步难进,刹那后气旋猛烈外突,赵霁恍惚看到一头钩爪锯牙的巨狮咆哮扑来,身体顿化飘萍,翻滚着飞向江面。
红衣人发功时松开商荣,连他一道震飞,商荣应变奇快,凌空拉住赵霁衣衫,另一只手抓住绑在木筏顶端的绳索,巨型冲力拖拽下二人像风筝飘在癫风狂浪间,粗糙的绳索不断擦过手心,染上丈余长的血腥,只剩最后一截尾巴时到底被他钳牢。
红衣人意兴盎然地看着这两只四肢悬空的小蚂蚁,被他们的毅力勾出一点耐心。气浪消失,绷得笔直的绳索如同解冻的蛇恢复柔软原貌,师徒俩一头跌入江水,吓懵了的赵霁连呛两口水后清醒过来,稍后被商荣甩上木筏。
“你……是不灭宗的人?”
随后爬上木筏的少年形容狼狈气喘吁吁,神色却依旧坚毅,对那泰山压顶的敌人没有丝毫敬畏之情。
武林中但凡有点本事的人都声名在外,此人武功欺神赛鬼,比陈抟还强上许多,却从未在正道上留名,若从邪道查其出处,当今之世又有哪个罪恶组织比得过不灭宗?
赵霁知道商荣是吃豹子胆长大的,大约预料到此番有死无生,反而生出光脚不怕穿鞋的豪迈意气,只恨学不来他这种缺心眼,兀自兔子算卦,心惊肉跳,一听红衣人出声,便吓出个寒颤。
“你这孩子倒有几分眼力,既已问得明白,做鬼也能安心了。”
赵霁生怕他即刻下毒手,本能地惊叫。
“等等!你还没说你的名字,哪里就算明白了!?”
他好像屠刀前挣扎的牲畜,只求苟延残喘,管他姿态好不好看。
红衣人笑道:“你们还不配知道我是谁。”
音容透出毫不掩饰的杀气和傲慢,人类不屑向蚁虫留名,只须展示生杀予夺的大权。
赵霁也意不在此,继续变着方儿地拖延。
“你不说自己是谁,那也该问问我们的名姓,否则将来到了阎罗殿上,岂不是笔糊涂账?”
小伎俩瞒不过老江湖,方才骇人的冲力又从脚下腾起,只觉五脏六腑颠倒位置,人已身在十丈外的高空。
“在老夫这里,你们统称‘杂碎’。”
红衣人阔大的衣袖鼓做风帆,内力叱咤喷涌,天地好似翻转过来,水柱丛生,惊涛怒吼,无数鱼虾蟹贝、水草、碎石和沉船残骸飞向空中,商荣依稀看到四周雾气被扭成一个漏洞状的漩涡,瞬间就将吸入涡眼的水族杂物搅成碎片,赵霁正往涡眼坠落,下场可想而知。
一声呼喝,他扑到红衣人脚边抓起长剑,红衣人未曾阻止,任由他腾空跃起数丈。
商荣双手持剑,高高举过头顶,所有内力灌注于剑身,奋力劈向涡眼。
霎时间,剑锋划破气流的声音如同一颗突破层云的炸雷响彻江面。剑光灿若蛟龙,在半明半晦的暝色中划出一道银白的裂纹。
涡眼也陡然扩大,形同一张怒张的虎口,咆哮声如雷贯耳。
龙虎相撞,乾坤震撼,有如山峰倾颓,激起漫天水幕。
气旋消失,威不可挡的反弹力再次将少年们抛向空中,商荣感觉血液在身体里狼奔豸突,嗓眼一阵甜腥,急忙运功逼回去。
下一刻他和赵霁连同脱手的剑先后落水,水下和江面一样混乱不堪,他避开乱冲乱撞的鱼尸残片,用力蹬腿游向浮在顶上的一方阴影,迅速爬上木筏。
江水如大雨瓢泼,四周水雾迷蒙,搜寻不到赵霁踪影,这小子水性很好,又没受什么伤,应该有能力逃生吧。
解除后顾之忧,他扭头面对那不可一世的敌人。
一阵滂沱水帘浇过,红衣人的衣衫滴水不沾,依然在风中缥缈招展,注视他的眼神已产生微妙的变化。
“根器不凡,勇气可嘉,老夫放你一马,快跳水逃命去吧。”
天晓得旁人要求红衣人高抬贵手,比搬山移海都难,无奈商荣性情乖戾,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假使红衣人不说这句话,他也许会考虑避退,听到他高高在上的怜悯,就把他的爱才之心当成莫大的侮辱,一声不吭,大打出手。
赤手空拳更处弱势,好在有八卦游龙踅加持,一边进攻一边躲闪也勉强支撑得住,最要紧的是,红衣人不急于取他的命,原地不动只出左手同他周旋,有意测试他的功夫。
这并不需要太长时间,不出十回合,商荣就被他可怕的罡气镇压,身不由己飞出,他张开十指猛抓木筏,在潮湿发黑的木头上刻出十道深及木芯的划痕,好歹稳住身形。
见他犹无怯意,红衣人的笑容深邃起来。
“方才说人心有三样东西容易致命,第二是执着。”
杀机隐形,更像前辈对晚辈的规劝,可商荣拒绝领情,蓄势发起新一轮攻击时,一只手骤然钻出水面抓住木筏边缘,紧接着出现的是赵霁**的面孔,跟随他爬上木筏的还有商荣失落的剑。
“剑…我帮你找回来了。”
他筋疲力尽,出水后便像死透的虾蜷缩瘫倒,想来在水下行动慌乱,他直接用双手抓握剑刃,深长的伤口纵贯两只手掌,失去江水洗涤,鲜血汩汩漫涌,淌进商荣刚刚留下的爪痕里,又将|乳白的木质浸染成黑褐色。
商荣弯腰,想要扶起他,忽听到细不可闻的呻吟:“这混蛋…打得我好痛……你这个做师父的…可得给徒弟报仇……”
赵霁说完便失去知觉,他贪生怕死,眼下却放弃原有的逃生机会,商荣不相信他这么做是出于复仇,可也顾不上多想。命运又把二人放置到同生共死的关卡上,既然生机渺茫,那么自己将不惜一切代价完成他最后的嘱托。
他割下木筏上的绳索,两端分别系在他和赵霁腰上,这样是死是活都不会再失散。而后举剑,星月般的光芒如流水荡漾,少年的眼瞳看不到任何瑕疵,仿佛两枚最烈的火焰才能烧制出的玻璃,纯粹而尖锐。
下一刻,七十二路“流电飞星”剑法如朔风席卷大地,剑光飘摇,剑气凛冽,像一个冷傲狷狂的侠士在风雪中引吭高歌。
红衣人的眼睛被雪光擦亮,多少年不曾见过如此酣畅的剑招,激烈、狂放、不计后果,每一剑都饱含少年人专属的偏执,只为将敌我双方同时逼入绝境。
不恋尘世,勇于牺牲的永远都是热血少年。
美玉未琢,明珠在胎,这样的好坯子杀掉委实可惜。
红衣人手腕翻转,罡气喷吐压制住飙狂的剑锋,再度阵前施恩。
“人心致命的第三点,自不量力,你此刻正是如此。”
商荣好似顶着千斤巨鼎,双臂关节咯咯作响,骨头几欲折断,绝战的念头却跟随疼痛亢进,银牙紧咬,腔调铿然。
“去你的自不量力,我行事只讲全力以赴,还有,不准用杂碎称呼我,我的名字叫商荣!”
他奋力拔出长剑,展开最后的亡命击杀。
红衣人衣发偾张,这一瞬,无与伦比的气劲漫开一片赤光,他以左手掌心迎接那裹挟尖啸的锋芒,两股力量碰撞,周围空气扭曲变形,巨型浪涛扩散出一道道水墙。
剑尖接触到白玉般皓洁的手掌,竟像雪块撞击岩石,一寸寸化为齑粉,不可逆转的败局,不可战胜的强敌,残酷的结果摆在眼前,商荣头脑空白,并非害怕造成的失神,是输得一干二净,索性一了百了的冲动。
当剑身粉碎殆尽,他就着惯性扑到红衣人跟前,额头狠狠撞向对方的脑门,以卵击石,但求痛快。
骨骼破裂的轻响直达耳膜,比惊天霹雳更振聋发聩,血从二人皮肉接触的缝隙间涌出,吧嗒吧嗒落在红衣人的衣襟上,点点滴滴,宛若落梅。
商荣眼睛虚睁,人已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