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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继续下去。到了最后,他从后面进来。他从不喜欢这个姿势,他解释说这样就无法看到我脸上的表情。我脸上的表情是怎么样的,我问他。他说那难以解释,或许就是痛苦而已。而这场爱做得无尽无止,我终于感到有些绝望,甚至想要哭泣,因为我觉得黑暗中淌着汗的阿乔,像是个快要死去的战士。我知道那个快乐徐徐升起的过程已经到了尽头,随之而来的必定是跌落时那种会淹没我们的情感。
最后,他从喉咙里闷哼着,结束在我的身体里。
我非常诧异,甚至有些反应迟钝。他从来不曾射在我的身体里,哪怕是安全期的时候也都小心翼翼,火候掌握得很好,绝对不会出这样的差错。在我更年轻些的时候,我也有过胡乱吃避孕药的日子,对身体的底线并不自知,也就无法停止一再试探。只是这样的时间早就过去。我不由涌起些愤怒,甚至气急败坏起来,于是我一动都不敢动,惟恐稍微挪动一下身体,所有的情绪又要被点燃,那些腐坏的东西又要从我所有的出口喷涌而出。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这样的人,像是被魔鬼控制,或者就像魔鬼本身。
他趴在我的身体上喘着气,外面的风吹过来,他的汗水变得冰凉。那些深情的部分随着我们的心脏节奏渐渐平缓而飞快地逝去,毫不留情。慢慢地我感觉他的荫茎好像睡着了般,耷拉着脑袋从我的身体里滑出来,有黏稠的液体沾在床单上,感觉也是冰凉的。
“怎么了?”我尽量如平常般轻松地问他。
他没有说话,翻身在我身边躺下。月光从外面照进来,打在他的身体上,他摊开的四肢,他稍微有些鼓起的小腹,他扁平的胸口,我熟知这身体的每个部分,每块伤疤、胎记、骨头的形状、皮肤质感的变化之处,就好像那是我的。可是我现在盯着他,月光给他染上层不可思议的白色光泽,甚至感觉到下面血液的流动,我又觉得那里面纵横交错的部分是我永远无法理解的。两个无法相互理解的人,到底是被什么神秘的力量紧紧地拴在一起,我开始感到害怕,事情一定是哪里出了错。
“我们生个孩子吧。”他突然说,望着前方,并没有看我。
“什么?”我听清楚了,但是我不得不再问一遍。
“真的,我们生个孩子吧。你看,天时地利人和的。”他又说。
“你在说什么?”
“我们可以在一起,如果你想要的话。”
我看着他,依然不能相信似的。我或许渴望过此刻,可是又是迟疑的。现在横亘在我们之间的问题不再是那个来势汹汹的外部世界,而是我们本身。我们过分小心地面对我们的情感,我们始终生活在封闭的空间里,我们习惯于谎言、欺骗、隐瞒。然后直到此刻,我已经无法相信他的话了,我不知道他是在说真话,还是在说假话。只有Zuo爱时,我们的情感是真的,除此之外,我几乎无法辨别。我深深意识到我们从彼此眼睛里映照出来的部分已经不再是善良的了。
“你不想要个孩子么?”他说。
我摇摇头。
“或许那会给我们带来些改变。”他说。
“你觉得到底是哪里不对。”我问他。
“昨天我梦到你,在梦里,我们要一起去很远的地方,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坐火车,却是坐的长途汽车。北京的长途汽车站你都没有去过吧。我刚来北京的时候就是坐着长途汽车来的,二十年前的事情了。不过在梦里,那里几乎没有什么变化,还是破破烂烂的,挤满了人。我拉着你的手,而你皱着眉头,还是那种不知道谁在惹你生气的表情。我们去得晚了,着急找站台,你走在我前面,突然停下来回头说,你带走我的人,可是我的心呢。”他看看我。
“你别再往下说了。”我说,他的话语像把刀扎进我的身体。
“你怎么了。”
“我绝望透顶。”
“为什么?”
“别再试探我了,我烦透了你的试探。你的占有欲。你只是担心我不够爱你,你只是觉得我依然表现得不够爱你。”我大声说着,几乎要哭起来。不知道是想要揭穿他还是想要揭穿自己,更不知道是想要原谅他还是想要原谅自己。
“别吼,好好说话。你能不能表现得像个成年人。”
“成年人?成年人!”我几乎从床上弹起来,“我操!”
“我操!”他也弹起来,瞪大眼睛望着我。他看起来穷凶极恶,没有爱意,只有恨和无尽的黑暗。他像面镜子一样摆在我的面前,于是我看到自己。哦,原来是这样的,原来此刻的我看起来就是这样的,是个随时都会崩溃的疯子,丑陋、丧心病狂。
我浑身发抖,对自己失望透顶。于是我闭起眼睛,简直不能再看到他,不能多看他哪怕一秒钟。然后我不再说话,绕开他,就像是绕开我自己,我无比厌恶想要放弃的我自己。我去厕所里关上门,打开水龙头。水流很细小,等了很久很久才有一点点温度。我没有哭,只是例行公事般地冲掉正从两腿间淌出来的Jing液。我用手指去摸,仿佛是要再确认一次似的。性所唤起的是我身体里最糟糕的一部分,黑暗、残酷、无情。
等我擦干身体出来,阿乔已经不在房间里了。我没有去找他,只是走到窗台边,把窗户打开。小弟的那间屋子里电视连续剧像是已经播完了,这会儿放起台湾老歌来,唱的是,“眼中看见你,睡梦中分离,转身春已去。”真是应景,我心想。而外面的月亮也变得有些远,光秃秃地挂在那儿,泛着绿莹莹的光,偶尔有薄薄的云层飘过,带出些阴影。如此这番宁静的场景却叫我坐立不安,不过也没什么,我早就把魂儿丢失在了什么其他地方。我知道自己内心深处有些根本的问题,那么多年里都无法得到解决,其他的难过也好、悲伤也好,与之相比,根本不足挂齿。
拾贰 ◇
隔了几天,微微给我发来消息问说,能不能去陪她过个周末。我说好。她又说可以在她那儿住上两天。“就像过去一样”,她这么说,我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外面的天气正一路往阴冷里跌去,虽然树枝绿意仍浓,却也失去了葱翠。抽屉里蟋蟀几乎不叫了,这会儿我把它拿出来放在桌子上,它依然一动不动,很多时候我以为它死了。我小时候养过的所有虫子,无一能够活过几场秋雨,但它还是奄奄一息地活着。
我简单地收拾出几件洗漱用品,心里感觉不到一丝喜悦,只有伤感在无限扩大。
她本来说好来接我,但是迟迟没有出现,直到晚上才发短消息给我一个地址,说她喝了酒,没有办法开车。老虎搬走以后,他俩一起租的房子在半年后到期,她自然没有再在那儿住下去,先是回父母家住了段时间,现在又搬了出来。我之后与她断了联系,并没有再去过她家。从地址上看起来,并不远,挨着苏州河旁边。
我从楼下的超市里买了些水、巧克力和她爱吃的那种三鲜馅儿速冻馄饨。她住在五楼,楼道长而昏暗,已经过了晚饭时间,从电梯里走出很多脂粉气十足的女人,想来都是这个点儿去附近夜总会上班的小姐。我来来回回走了两遍才摸索到了门牌号码。按了门铃,站了会儿等待,里面听不到一点声音。我又按了一次,从旁边的铁门里探出来一个身影张望了一下,又迅速缩了回去。我只好继续站着,窗户外面还听得到淅淅沥沥的雨声、公交车沿着马路疾驶溅起来的水花声、河边一个垃圾码头旁工人们喝酒的吆喝声。而门里面依然没有声响,我不由进退两难起来。就这样踯躅着要不要离开时,里面传来磕绊的脚步声。
空气里有一股发了酸的啤酒和香烟混合在一起的味道。显然她并没有什么要招待客人的打算,像是刚刚醒来,光着脚,套着件从头遮到腿的睡衣,露出肩膀那儿一大片刚刚做了个轮廓的文身。显然是新做的,整片皮肤都红肿着。
“你没事吧?”我问她。
“没事。本来想趁着天气变冷之前把冰箱里的啤酒都喝了,结果喝多了。可以一口气喝完一罐冰啤酒的季节就这样过去了。”她说着,侧身让我进屋。
“可不是么?”我说着,把手里拎着的食物放在桌子上。她并没有多看一眼,也没有招呼我,只是点了根烟,开始翻找烟灰缸。这样反倒又让我觉得安心起来,我们之间有些熟稔入微的惯性,竟然并没有随着时间而消逝,算是难得。
然后她去厨房里烧水煮茶,我趁着这间隙环顾四周。屋子里空空荡荡的,除了生活必需品之外,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物件,并不像是一个寻常女孩的家。仅有的一只小书柜上并没有搁置什么书,只有一些旧照。大多是当时在咖啡馆里时,几位相熟的摄影师客人照下的,有一张她怀抱着木耳的照片,那时木耳还是只精瘦的小猫,除了微微从不信任其他任何人,提防着盯着镜头,倒是我记忆里它向来的表情。
“我很久没有见过木耳了,它一定已经把我忘了。”她一会儿端着两杯暖烘烘的茶走出来。我才想起来她并不知道木耳的事情,她故意离得咖啡馆远远的,于是我也把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你又去文身了?”我扯开话题问她。
“嗯。”她也没有接着话茬儿往下说,只是自顾自从沙发边拿出一小罐消炎药膏来涂抹。我挨着她坐下,接过她的药膏来,帮她涂锁骨旁边她自己看不到的位置。她做了一个肩膀的半甲,图案里有许多蘑菇,这会儿还只是用细黑线勾勒的轮廓,之后还得下大功夫才能完成。
“又遇见难过的事情么?”我问。
“只是觉得好看,不是么。所有的蘑菇都是致幻剂。”她轻描淡写地说,我知道这会儿她还不想倾诉,便也不再说下去。
隔了一会儿,她说饿了,也想不起来上一顿饭是什么时候吃的,问我要不要一块儿出去吃点东西。我看看窗外,外面的雨水没有要停歇下来的样子,我们都懒得走出去沾染一身潮意,我说不如就在家里做些简单的吧。
厨房的桌子上放着些没有来得及洗掉的碗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剩下的菜,锅子里的汤看起来也是反复加热过的样子,几个泡过咖啡的杯子堆在水池里。她过去见不得这些,咖啡馆里大大小小的琐事全靠她盯着,水池里放着杯子她一定会立刻洗掉以后用软布擦干,连水渍都无法忍受,现在倒仿佛终于对一切都不再在意。我耐心地站在灶台边等水烧开,把馄饨放进去,等水再次烧开,在滚水泛着白色泡沫要漫出来之前,再加一杯冷水进去。这些动作做起来,几乎不用脑子,心里也是平平静静的。这期间还用酱油和麻油做了汤底,撕了些虾皮和紫菜,又从冰箱里找出几根快蔫了的小葱来,切碎了撒进去,算是做得地道。这样等到馄饨热气腾腾地出锅时,我唤着微微的名字,她没有反应。我走出厨房看看,她已经在床上睡着了。
我完全不饿,但还是坐在厨房里慢慢把馄饨吃完,吃了很久,夜都深了,剩下的馄饨都粘在一起。于是我又站起来,把碗筷全都洗干净,再把桌子也擦拭了一遍。我很久没有照顾过谁。在北京那段长长的时间里,家里总是只有我自己而已,赶上美术馆展会的话,就算凌晨回家也是常有的事,那会儿直接拿着外卖的食物爬上床,吃完以后立刻昏睡过去,隔了几日,床边就都是各种食物包装袋和落下来的头发。对待自己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