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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她曾经告诉我,遇到紧急事件时我怎样跟她联络。拨她的号码,让电话铃响一次,立刻挂上,然后再拨一次。我拿起座位上的移动电话,把它打开。我那两只手抖簌簌战栗不停。拜托,你一定要待在办公室啊!我开始拨号码,听见电话铃声响起来,立刻挂上,然后再拨一次。这回我听到了艾莉的声音。
“我是艾莉?莫雷利博士。”
一颗颗汗珠流淌下我的脸庞,滴落在嘴唇上,尝起来咸咸的。我的心这会跳得更加厉害了,听起来,就像一只挨打的大象发出的哀号。听到艾莉的声音,满肚子委屈登时从我嘴里宣泄出来,“艾莉,我是卡姆啊。我出了事。这会儿我坐在自己的车子里,听见一个声音跟随说话,像是我自己的声音,又像是别人的声音。我觉得很不对劲。刚才我还坐在雪地上呢。我想买一条裤子。我的车门打开着。我想去医院。就是前面那家医院!”我伸出一根手指头,遥遥指着前方那家医院,越说越激动。
“卡姆,不要急!”艾莉安慰我。“你稍等一下,别挂上电话。”
“好,好。”我喘着气。“我等你。”
我趴在方向盘上,把电话夹在右肩,紧贴着自己的耳朵。好一会儿,我呆呆望着那一大片一大片毛绒绒的雪花,悄然地,飘落在暖烘烘的挡风玻璃上,化成一摊冰水。约摸过了10分钟,电话那头才又传来艾莉的声音。
“我正在跟一位病人谈话。”她说。“我请他到外面候诊室坐一会儿。”
“哦,艾莉,真不好意思。这个时候打扰你。”
“没关系,卡姆,真的没关系。你在哪里打电话?”
“车子里啊。”
“你知道现在你人在什么地方吗?”
“在安蒂奥克路……哈宾格尔医院附近。从车窗口望出去,我看得见这家医院。”
“好!”艾莉不动声色地说。“别管那家医院。你现在能不能自己开车回家?你一定要告诉我!你——能——不——能——自己——开车回家?”
“我想……我可以自己开车回家。”我再也忍不住了,哀哀啜泣起来,“艾莉啊,我……我到底出了什么事啊?”
“卡姆,别激动。相信我,你一定会好起来的。”艾莉的口气很坚定,充满信心。“现在我要你好好开车回家。过了半个钟头,我会打电话到你家里去。”
“我害怕啊。”我压低嗓门说,然后抬高声调再说一次,“我害——”
没等我说完,艾莉就打断我的话。“卡姆,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只是专心开车回家。”接着,她柔声说,“半个钟头后我再跟你谈。”
“好吧,艾莉,对不起。”我抽搐着鼻子,可怜兮兮问道,“你会打电话给我吗?”
“会的。”
“现在几点钟?”
“大概9点45分。半个钟头后再谈。开车要小心哦,卡姆,再见。”
我趴在方向盘上,抬起头来,呆呆瞅着那一片片飘落在挡风玻璃上化成一摊摊冰水的雪花。
“我的身体也融化了。”我对着空荡荡的停车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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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着车子冲上屋前那条湿答答、滑溜溜的车道,匆匆停下车子,吃力地从车厢中钻出来,一抬头,看见瑞琪站在我们家那辆沃尔沃车旁,从后座拿出两袋日用品。看见我回来,她连忙放下手里提着的袋子,满脸焦虑,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
“你到哪里去了?”天气很冷,她一开口说话,嘴里就冒出一蓬蓬雾气。“你没跟我说一声就开车出门。我不知道你去了哪里,打电话到你的办公室,黛安娜说你没来上班。打车上的电话也找不到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绕过车子走过来,把背靠在热烘烘、湿漉漉的引擎上。漫天纷飞的雪花中,瑞琪歪着她那张脸庞,定睛仔细看了看我。她走到我身旁,伸出手来摸了摸我的额头,拍拍我的腮帮。
“你是不是发高烧了?到底怎么回事?说嘛。”
我握住她的腕子。
“到屋里去!”我说。“我们到屋里去再说吧。”
拿起地上搁着的两袋日用品,我们夫妻肩并肩,朝向40英尺外的大门口走过去。路上冰雪越积越深,在我们脚底下嘎吱嘎吱想个不停。走进厨房,瑞琪烧开水准备泡茶。我把她买回来的食物放好,一面告诉她今天发生的事。她把背靠在操作台上,瞅着我,聆听我的诉说,脸色越来越凝重。
10点15分,艾莉依约打电话过来。我在钢琴室接听。瑞琪待在厨房里。我把今天早晨的经历一五一十讲给艾莉听。一直等我说完,艾莉才开腔。我需要一个答案,而这正是艾莉能够提供的。
跟艾莉通完话,我走回客厅中,手里兀自握着那只话筒。瑞琪站在操作台旁,手里端着一杯柠檬茶,一小口一小口啜着。她抬起头来瞅着我。
“艾莉说,我经历的是一种‘人格分裂’(dissociation)的现象。”我告诉瑞琪。
“唔,我记得在大学学习心理学课程时,老师跟我们讲过这个问题。”
“我的心灵,有一部分脱离了,跟其他部分完全分隔开来。”
“把路牌念出来给你听的那个声音……”
“对!还有那只不停书写‘安全不安全’的手。艾莉说,随它去吧,别理睬它,也别担心。可是……天哪,我怎能不担心呢?我这个人到底怎么了啦?感觉上我好像着了魔似的。我面对着镜子喋喋不休胡说八道。三更半夜,我钻到钢琴底下躲起来。别人的声音从我嘴里冒出来,把路牌念给我听……发音乱七八糟,怪腔怪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的人格分裂,就像电话线被切断那样?这难道是美国电话电报公司搞的鬼?!”我拿起电话,朝向客厅中那座石砌的壁炉使劲扔过去,把它给摔得粉碎。
我伸出双手捂住脸庞。瑞琪慌忙跑过来,伸出双手把我揽进怀里。我心里感到又羞又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眼泪登时汹涌而出。
“我到底怎么啦?”我哀声说。
瑞琪把我搂得更紧了。“我也不晓得,宝贝。”她柔声说,“我真的不晓得啊。”
第七章
灯光闪烁。噗!眼一花,我赶忙眯起眼睛,望着那一只烧掉的闪光灯泡飞腾到半空中,划出一道优雅的弧形,噼啪啦一声,坠落到坚硬的地板上,蹦跳着翻滚开去。
抬头一望,我看见一幅景象……白色的一丛荫毛,在小男孩的头顶上,小男孩举起右手,被妇人那只骨瘦如柴的手抓着,伸进她的荫。道中。他的拇指塞不进去,留在外头。一股怪异的、刺鼻的汗酸味……。小男孩心里感到又是害怕又是兴奋。
小男孩吓坏了。满身臭汗的外婆。坏外婆。坏坏坏。外婆幽幽叹息一声,松开了她那只骨嶙嶙、紧紧抓住他腕子的手。她扯起她那嘶哑的嗓门,柔声说:“乖孩子,外婆疼你。”她那五根尖尖长长涂着蔻丹的手,拍着他的左脸颊。外婆帮小孙子把手洗干净。她弯下腰身,满嘴烟味臭烘烘。啄!她噘起嘴唇,亲了亲他的脸,然后牵起他的小手,把他带进厨房,拿出两个小甜饼奖赏她这个乖巧听话的孙儿。唔,小甜饼好好吃哦。外婆竖起一根手指头,按在她那两片涂着口红的嘴唇上:“嘘——”
我猛然惊醒,狠狠摇了摇头,只觉得浑身湿淋淋,睡梦中流淌出一身冷汗来。刚才发生了什么事?!白色的一丛荫毛?荫。道?哦,上帝。我的肚子翻搅起来,仿佛刚吞下12颗鹅卵石似的。我吓坏了,好一会儿睁着眼睛,茫茫然瞪着天花板,发起呆来。我鼓起勇气,打开心灵中那一只嘎吱嘎吱响个不停的水龙头,让那些阴森恐怖的意象慢慢流淌出来。刹那间,细流变成激流,激流转化为一场汹涌澎湃的洪水。我的脸庞嗖地涨红起来,浑身打起哆嗦。我慌忙跳下床来,弯着腰,跌跌撞撞踉踉跄跄冲进浴室。
我打开水龙头,让哗啦哗啦的水声充满整个浴室,然后跪在马桶前,把肚子里的食物全都呕吐出来。气喘吁吁,我伸出手来抹了抹嘴巴。就在这一瞬间,我瞥见自己的手指头。宛如一股阴森森的浪潮,那些可怕的意象登时又涌进我的心头。跟随这股浪潮而来的是另一阵恶心的感觉。我跪在马桶关干呕起来,肚子空空,吐了老半天,只呕出一些酸鼻的液体。我噙着满眶泪水,紧紧闭上眼睛,不愿再面对那令人作呕的景象。
把肚子里的东西全都呕吐出来后,只觉得整个身子软绵绵的,仿佛虚脱了一般。好久好久,我只能蜷缩在浴室地板上,半跪半坐,脸庞紧贴着冰冷的白瓷马桶。我终于撑起身来,把马桶里的秽物冲洗干净,打开水龙头冲澡。我把水温调高到滚烫的程度,发狂似地使劲擦洗身体,直到热水全都用光了,才停下手来。
关掉水龙头,筋疲力尽,带着一身爪痕从浴室走出来,抓起一条毛巾,踉踉跄跄走出水蒸气弥漫的浴室,钻进卧室,穿上衣服,然后又蹒蹒跚跚走回浴室,把毛巾挂回架子上。水蒸气已经消散掉一大半。我正要转身走出浴室,一抬头,却看见我的身影映漾在镜中。
霎时间,我整个人僵住了,两只眼睛愣愣地盯住镜中的影像。它驱使我一路向后退、向后退,一直退到心灵中的某一个角落;我的身体渐渐缩小、隐没。就在这时,有一个人向我迎面走来,擦身而过……一个小男孩。然后我发现自己伫立在远方一座山丘顶端,俯瞰着山下的风景。我忽然发觉,我已不能够控制住自己的身体。
第二天早晨,我闻着屋子里四处飘散的烟熏肉香味,游魂似地走下楼梯时,瑞琪和凯尔已经起床,吃过早餐了。瑞琪正在洗碗。我……我们……走过她身旁时,她从洗碗槽中抬起头来,瞅了我一眼,脸庞上绽现出温馨的笑容。
“早安,卡姆。”她亲切地打个招呼。“昨晚你把热水全都用光啦,唉。雪停了。学校今天要上课,但汉克到现在还没过来帮我把屋前的积雪铲掉,所以今天早晨我就替凯尔请了假,让他留在家里。凯尔现在正在游戏室里玩耍呢。”
不知怎的,我发现自己突然丧失了说话的能力。游魂一般,我默默地从瑞琪身旁走过去,进入凯尔的房间。凯尔正趴在地板上,用“乐高”积木建筑一座城堡。
凯尔抬起头来跟我打招呼:“嗨,爸爸。”而我只是呆呆地坐在远方那座山丘上,一声不吭。我的手忽然伸出来,抓起一条墨西哥毛毯、一本素描簿、一盒蜡笔和记号笔。接着,我发现自己蹑手蹑脚悄悄钻进墙边灯光明亮的玩具橱柜,蜷缩着身子坐下来,把门打开一条缝。凯尔跟我打过招呼后,又自顾自玩起积木来。只要我陪伴在他身旁,凯尔就感到很高兴,根本不在乎这会儿他老爸正坐在他的橱柜里。
我的左手伸进笔盒,拿出一支红色记号笔,然后——就在我远远注视下——开始在右手上画一根连续不断的线条,环绕着手指的关节。接着,这只手举起来,伸到我面前不停地旋转着。这会儿,橱柜里的小男孩只是睁着眼睛,检视手上的那根猩红线条。我坐在远方山丘上,静静地、漠然地观看着。
接着,那只手拿起一支铅笔,开始在素描簿上画出一个粗糙的图形。画中,一个妇人赤条条站着,面对一个小男孩,小男孩背着身子站在妇人面前,略为靠向右边。妇人握住小男孩的右手,伸进她的荫。道。除了拇指,其他四根手指头全都插进荫。道中。旁边还有另一幅图画:小男孩举起右